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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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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居民楼东南角,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处。
  
  她端着一盘鲜艳欲滴的杨梅,叽里咕噜地叫着,一边打着手势,一边朝我伸过来,差一点就碰到了我的下巴。我本能地朝后退去。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根本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热情?
  
  老妇人的身后,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柴火间,老妇人竟在里面安下了一个拥挤的小窝。从前总是关着的铁门,如今在上方破开一个窗户,朝着大路开膛破肚地敞着。往门边稍一探头,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一张窄窄的双层床,上层堆满了红红绿绿的物什,下层服服帖帖铺着被褥,并排放着两个矮矮的小枕头。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坐在一张矮凳上,沉默得像一尊泥菩萨。他正在抽烟,吐出的一个一个烟圈笼罩了他暗色的脸庞。你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他发出一丝声音。想必,这是一对新搬来的老夫妇。
  
  我鲜与人打招呼,在这里住了十来年,熟识的人不到十个。而这位老妇人,直接就将自己往老邻居、老熟人的位置上摆好了。
  
  后来,我几次看见老头儿朝老妇人愤怒地比画着手势,老妇人则“啊啊啊”地一声声嚷,却怎么也嚷不出一个像样的字,我才意识到,他们是一对哑巴夫妻,连吵架都只能用手语。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们来自哪里?他们育有子女吗?他们原来住的房子呢?他们何以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蜗居下来?
  
  然而谁也不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他们的来龙去脉、他们姓甚名谁。背地里说起他们,只好称之为“那个哑子”或“那个哑巴”。
  
  哑巴夫妻炒菜的锅灶、吃饭的桌子,无不低小得像从小人国搬来的。老妇人炒菜切菜、收拾碗筷,都得弓着腰才行。有一次,不知从哪扑过来一只大公鸡,要抢哑巴夫妻的食物,他们赶紧将碗端得高高的。然而大公鸡誓不罢休,竟飞得老高,作势要啄老妇人的脸。老妇人被这凶猛的进攻弄得惊慌失措,“啊啊”叫着连连后退躲闪。我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心里有万分不忍。唉,他们真是连公鸡都敢欺负的人啊!
  
  我想当然地认为,他们是处在社会底层的弱者,他们一定有许多无法诉说的难处和哀伤。如果不是毫无办法,谁愿意蜷缩在这样一个小火柴盒里度过晚年呢?于是每次经过,我都以一种充满同情的目光看待他们。
  
  情况是怎样悄悄发生变化的?我差不多是个后知后觉者。
  
  有一天下班回家,我看到一群人围着男哑巴。原来,他正拿着铁凿子帮人撬一把锁。不多时,锁开了,主人对哑巴千恩万谢,而他则挥了挥手中的铁凿子,一副小事一桩无所谓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竟颇有些英雄风范。我再细细回想,这哑巴,好像从来都穿戴齐整,衬衫用皮带扎进腰里,上面套一件毛衣背心,个头那么小,却总是挺着胸膛走路,像一个重要的人物似的。
  
  哑巴在小区里发挥的作用似乎越来越大了。小孩子的自行车掉了链子,找他,链子分分钟重回链槽;女人卖煎饼的手推车推不动了,找他,轮子很快就滚得欢实;节俭的主妇的汤匙脱了木柄,找他,也给安得严严实实……天知道他们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究竟藏了多少宝贝:老虎钳、螺丝刀、手锯、锤子、钉子、电笔等,几乎无所不包,应有尽有。他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义务修理工,被帮助过的人,给他敬上一支烟,对他竖起大拇指,他抿着嘴不笑,但头昂得更高了,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我们小区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许多人争相在空地上开垦菜畦。但空地四周围了一堵墙,人们进去浇菜极不方便,要绕一个大圈子从一扇小门侧身勉强挤进去。一些人又想到了哑巴,他们朝墙上比画着,做着爬楼梯的动作。哑巴明白了,他们是要钉一架梯子。哑巴夫妻十分有耐心,从废墟里找来了很多木头。有好几天,哑巴蹲在地上,锤子咚咚响地敲击着那些零碎的木头。一级,两级,三级……这个业余的木匠把一架像模像样的梯子做成了。他将梯子搬到围墙外,自己首先踩上去试验牢靠程度。攀登到最顶端时,他回过头来,兴奋地向围在下边的人挥着手。菜民们仰起头来,不约而同地朝哑巴竖起了大拇指。只见夕阳包裹着他那瘦小的身子,他像极了一尊镀着金光的菩萨。
  
  人们踩着那架梯子去种菜、浇菜、摘菜,也常常给哑巴夫妻带一把菜过来。他们好像也学会了手语,一有空,就到哑巴蜗居的门口择一张矮凳坐下来,比比画画地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原來,哑巴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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