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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田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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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兒子,就少了时间。过去时间像一匹大布,哗啦啦盖得满宇宙;现在呢,则如一根根布条,心情好的话,就扎一扎做成个拖把,拖一拖尘世的房间。此时,我则想拖一拖我的灵台,如古人所言,澡身,捧一册李商隐诗集来读。儿子呢,已被我安排到床上,让他去龙飞凤舞、天翻地覆地演每晚必演的床上戏:他在床上翻跟头,和自己的影子打来斗去。我才看了不过十目一行——心神因他总不定,他就喊我:“爸爸,我要撒尿!”于是,我只得一边捧着李商隐,一边端着痰盂,同时修养自己和侍候儿子。忽然,一阵淅淅沥沥声递送进耳,猛一看,儿子的尿撒在我捧着的书上,“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他的行为艺术。
  
  幸而明朝天气好,我能晒晒李商隐。
  
  我想:李商隐如果带一点儿童尿的气息,是否会在精深悱恻之外,更加生动一些?稚拙添生动,圆熟浓得化不开。
  
  因为我的读书生活已被儿子搞得“风风转”——在他的风声中我随着他转来转去,所以,我觉得读书是不明智的,常常被他打断也就得不到文气连绵之感。于是,我准备开始看画。画是片段式的,容易对付。
  
  先是买了几册,太贵了,继而就去借。我的看画(册)兴趣范围大致如下:
  
  中国画,“扬州八怪”之前的画家画作;西洋画,“印象主义”之后的画家画作。看中国画,我不怕古;读西洋画,我不怕新。其实西洋之画的概念已转化为“美术”。如果从“美术”出发——不仅仅是纸笔的运动,那么,中国画完全是一种单纯的复杂,西洋之美术则是复杂的单纯。中国画如我儿子,西洋画如我。我绕着儿子转:对艺术而言,单纯总是很重要的。
  
  一日夜晚,我正看《米罗画风》——“米罗画风”四字为繁体写法“米羅畫風”,我觉得印在米罗画册上特别棒:一个汉字的结构,看来都要比米罗的一幅画更为复杂。儿子在床上演完戏后,就环在我身边,他从我手上夺过此书,合上,望望封面,胸有成竹、不急不慌地说道:
  
  “哦!你在看‘十四田虫’啊!”
  
  我看画也不得安宁了。从此之后,儿子常常来帮助和指点我。
  
  “这个都不懂,还要看得这样认真!这画的是女人,你看,奶奶!”
  
  “奶奶”是“乳房”的意思。
  
  我回道:“他画的是梦,乱七八糟的梦。”
  
  但我很快就发现儿子的一个弱点,引申开来,即孩子都是“好色”的。我就尽量不在他面前翻看彩色画册,我终于又能宁静致远,读一点儿淡泊明志的黑白画册。
  
  不料事情更糟。趁我不注意,儿子给黑白画册一一涂上颜色——那就“色欲横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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