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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球的宇航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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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卫·米切尔,英国作家,因小说《云图》享有盛名,也是一位孤独症少年的父亲。
  
  儿子被诊断为孤独症之后,我的第一反應是求助。我们把儿子的血样邮寄到约克的一间实验室,收到了一大堆食品,有猕猴桃、菠萝、面筋和奶制品,还有专门从美国订购的离子水。我们拜访各种各样的医生,尝试过无数的治疗方法,到最后,只证明有两样东西对我们的帮助最大。
  
  第一样东西是一名犹太拉比所做的譬喻:为了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你老早就选定意大利为目的地,为此你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仔细地规划行程,内心期待着即将在那里迎来的快乐和喜悦。但是,飞机落地之后,你发现自己没有在浪漫的罗马,而是去了荷兰。你先是埋怨、咒骂,后来却发现与其这样,不如转而去发现荷兰的美妙之处。无论是孤独症,还是阿斯伯格综合征、唐氏综合征,任何“重新定义生命”的疾病都是如此。
  
  另一样东西,就是东田直树的那本书——《我想变成鸟,所以跳起来》。东田直树以自问自答的形式,解答了诸如“为什么我们说话声音很大、音调怪声怪气”“为什么我们会一直跳起来”“我们对时间流逝有什么感觉”这样的问题。我第一次明白了长久以来儿子的困惑。与此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自责。之前,我把儿子当成有机能故障的机器人,放弃与他交流,仇视世界,可怜自己,有时还会把愤怒发泄在儿子身上。
  
  儿子的孤独症让我成为一个拥有更多同理心、更宽容、更坚强的人。我是儿子的老师,但我的儿子同样也是我的老师。一旦你加入了“父母俱乐部”,你和你的孩子会互为老师。做父母意味着用大概18年的时间观察一种人格的养成——这样的一种体验怎能不教给你更多呢?
  
  你的孩子会教给你:生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成功的关系是两个人需求的平衡;打骂你的孩子会让他们觉得打人骂人是没问题的;时间是宝贵而有限的,所以你应该尽可能少地让坏情绪毁掉自己的一天,因为即使是上帝也没有办法让被毁掉的一天重来。每一个孩子都会教给你这些道理,但很不幸,并不是每一个家长都能学到这些道理。
  
  如果你有一个有特殊需求的孩子,他会教给你更多。你会明白很多人没有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不管是因为精神疾病、中风、工伤事故、多发性硬化症、唐氏综合征、精神分裂症,还是因为孤独症。你会明白这样的生命并不是残破的,也不是无用的——他们是正当的生命,而我们需要一个更少残酷竞争的社会,这样的社会才有空间、有资源给予这样的生命以意义,给予这样的生命以折中之道和正当之义。
  
  你会明白,“正常”实在是一个过于主观、简单、粗暴,过于被看重的词语。
  
  你会明白,怜悯是虐待的一种温和的表现形式——“怜悯”比“敌对”或“蔑视”要好,但依然是“尊重”的敌人。
  
  你会明白,满足常常取决于你如何看待你的生活。
  
  你会明白,社会对这些“不正常”生命的无视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你会明白,许多烦恼根源于你的自私,而无私会让你收获更多。
  
  你会明白,许多家长会因为他们孩子的学业成绩好而有优越感,但这样的优越感实在是有些愚昧且虚无的。
  
  真的,我可以跟你聊上一个小时,告诉你,我的儿子教给我什么,即使那样也只是万分之一而已。
  
  抚养孩子的确会改变你对生命、世界和未来的看法。当东田直树在书里描述有孤独症的人是如何看待时间、看待记忆、看待情感或者自然的时候,我也受到启发开始思考,我是如何看待这些事情的。我儿子的孤独症并没有改变,他始终需要帮助的事实没有改变,因孤独症引发的挑战也没有改变。但是,在我读过这本书之后,我看待这些事情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我应对这些挑战的方法也有了改变。
  
  我不再去想我和儿子是基因遗传灾难的受害者,我开始去想,我和儿子是造访两个不同星球的宇航员。我的儿子引导着我的妻子、女儿和我围着孤独症的星球转,而我们引导着他围着我们普通人的星球转。通过时间,通过对彼此的了解,通过更加深入的理解,有一天,这两个星球有可能紧密而和谐地共生。
  
  我们普通人面临一项选择:或者带着怜悯、恐惧和厌恶去对待那些和我们稍稍不一样的人,或者我们待他们以尊重、体谅和庄严。你会怎样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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