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朋友

一次，我奉命去参加一个大型活动的筹备会。因为该项活动是本地的名片，所以由主管部门牵头，多个单位配合。与会者基本上都是各单位的头头脑脑。除我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很熟，面无表情地互相点一下头，拿起桌上的资料随手翻来翻去，一副麻木的样子。主管领导讲了一通，说，大家回去都向各自的领导汇报一下，然后拿出具体方案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与会者都是副总、副董事长、副馆长、副主任之类，就连主持会议的，也是副部长。
　　
　　散会后在电梯里看到一个人有点面熟，哦，原来是刚才开会时坐在我旁边的人。我向他点点头，他也向我点头。我问，贵姓？答，姓刘，你贵姓？答，姓王。
　　
　　回来跟同事们说起此事。有一个圈内的老油条说，刘总可是他们单位的三把手啊，老资格啦。
　　
　　此后开始频繁地和老刘见面。先是一个对口单位请相关单位的头头脑脑吃饭。我看到坐在身边的那个人有点面熟，就问，您贵姓？答，姓刘。他反问，你贵姓？我说，姓王。
　　
　　这样的问答重复多次以后，我才注意到，总参加各种各样的饭局，各种各样的会议，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心如止水，早已经麻木，我和老刘完全是因为见面次数多，量变引起质变，不得不成了熟人。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后来开一些逐渐出格的玩笑，他也以同样的玩笑回敬我。我俩一唱一和，非常默契。特别是拼酒的时候，他先代表他们单位没有到场的老大喝三杯，让我也代表我们单位没有到场的老大喝三杯，否则就是对主人的不敬。我只好照办。闲着也是闲着，用扯淡来活跃气氛，既让主人开心，又显得我俩熟络亲切。有时候我主动发难，让他唱个歌助兴，并说他的《阿莲》如泣如诉，动人心弦。他只好用破锣嗓子唱完，然后逼我唱一段地方戏。有我们两个在，酒桌上就会热闹不少。
　　
　　但我和老刘都明白，我们参加的，基本都是垃圾饭局、垃圾会议。这些饭局和会议，都是单位对单位，人家要求参与者必须达到一定级别。级别不对等，主办者会不高兴，甚至在以后的交往中找你的麻烦。而单位里大权在握的老大一般又不屑参加这种垃圾饭局和会议，便派我们参加。说一句到家的话，我们就是打酱油，打哈哈的。
　　
　　因此，有老大在场的时候，我俩基本都不发一言，仿佛换了一个人。我俩彼此看一下，显得并不怎么熟悉。当坐在主座的老大讲并不好笑的笑话时，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然后迅速收敛笑声，斟酌酒桌上的风吹草动，以便让自己的举动更符合自己的身份。
　　
　　我曾经跟老刘说，咱俩每次都是在酒桌上见面，这才是真正的酒肉朋友啊。确实，我们私下没有任何来往，无论是单位的业务还是个人的私事从无交集，我们对对方真正的性格和领导方式亦一无所知，总之吧，我们谨守本分，淡如水地相安无事。
　　
　　忽然有一天，在某个饭局上，老刘被请到了最中间的位置。我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他冷漠地点点头，问，某总（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没来吗？我说，他忙，派我来了。老刘哼了一声说，某总挺傲啊。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开饭后等饭局主人一介绍才知道，原来老刘已经荣升为他们单位的老大，任命书上周才下来。怪不得呢。我马上意识到，以后他再也不是我的酒肉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