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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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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吉珠,是我参加“青年志愿者援助西藏医疗团”时的事情了。
  
  藏族人的名字一般都4个字,可谁也不知道吉珠的全名是什么。听医疗团的老志愿者介绍说,“吉珠”在藏语中是“小狗”的意思,穷人家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故意把孩子名字起得很贱、很随便。
  
  那时,我正和医疗团的团长怄气,像我这样有着5年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足可以带领一支医疗小分队,奔赴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一个月过去了,团长竟分配我做一件意想不到的工作——开车为其他医疗队送药品。
  
  一个有着医师职称的大夫,却让其干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运输队长——团长难道有“病”?争执了几次,团长很固执,我不由得灰心丧气起来。
  
  8月的一天,团长又让我为工布江医疗站进药品。极不情愿的我“啪”地关上车门,大声吼道:“吉珠,吉珠,上车,走!”
  
  吉珠匆忙关上车门,一言不发地钻进驾驶室。
  
  吉珠就是这个样子,无论谁对他吼叫、耍脾气,他都像一块沉默卑微的石头。我知道这和他的生活经历有关。
  
  吉珠16岁那年,由于西藏医疗条件差,父母因病双双离世,年少的他颠簸流浪于街头庙宇之间,直到他遇见了每年持续奔赴于西藏的“青年志愿者医疗团”后,吉珠再也不愿离开了。他见到医疗团用那些神奇的针头、药水治好了一个又一个藏民,那种朝拜布达拉宫和雪山的索敬神光浮现在吉珠的眼中。而医疗团也乐意收留这位颠沛流离且熟知西藏的小伙子——他成了医疗团中的导游和义工。
  
  川藏公路的风景如打翻了的颜料盒,而我无心欣赏这旖旎诱人的风景,只管大口大口地抽烟,将车开得风驰电掣。
  
  突然,吉珠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匆忙喊道:“停车,停车!”
  
  没等我把车停稳,吉珠就打开车门跑出去。只见他下了公路,跑向顺着公路蜿蜒的河边,那里,停了七八辆越野车,一群男女在河边嬉笑、拍照,还燃起了篝火——一看就知道是城市的“自驾游”,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靠在车头上抽烟,渐渐地感觉有些不对,吉珠不断地朝着那群人喊叫,声音亢奋,而那些男女也慢慢围住了吉珠,甚至有人抓住他瘦弱的肩膀……
  
  “住手!”我跳下奔路,飞快地跑了过去。
  
  只见吉珠那西藏人特有的高原红面颊因激动而变得黑红,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半藏半汉的语句。“自驾游”中有人愤愤地向我说:“你的同伴是不是有病?扑灭了我们的篝火,搅了我们的午餐……”
  
  我多少熟悉一点藏语,慢慢地,从吉珠口齿不清的表述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拧及布(美丽)草原河水是……卡格博(雪山)的,弄脏了……会生病……
  
  我郑重地对他们说:“我的这位藏民朋友想告诉你们,要爱护环境,否则,雪山会生病的!”
  
  顿时,人群安静了下来。瞠目结舌的男女松开了吉珠,填灭篝火,回头各自收拾散乱在河边草地上的方便袋、饮料瓶,然后一言不发地驾车离去……
  
  一个一直被贫穷困扰、遭受歧视的吉珠,有着怎样的敬虔,让自己的灵魂与这片广袤空旷的土地息息相连,用卑微愤怒的呼喊,来阻止外界对自己膜拜的土地的侵蚀?
  
  《圣经》里说得好:“真敬虔是出于生命的底色,是自然的流露,不是在表面,而是在里面。”团长没有“病”,吉珠也没有“病”,而是我自己病了。在我参加“青年志愿者”的背后,希望回到原单位得到提拔或冠以“志愿者”美名的功利之心一直暗暗作祟。
  
  回来的路上,南迦巴瓦雪山拨开云雾,突兀的诸峰之巅犹如长矛插向天空,巍峨、雄壮、静谧。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它藏身于云雾下的英姿。
  
  不久,我调到了滇藏线医疗队。在那里,我当了3届“青年志愿者”才返回内地。尽管我再也没见过吉珠,但他让作为医生的我明白:这个世界上,病菌、微生物、虚荣、功名等等,都会让人得病;真正不会病的,是敬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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