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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假装自己是成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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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作家
  
  1926年12月4日,在距离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居住的斯泰尔斯庄园约12英里(约19公里)的一处斜坡下,当地警方发现一辆失控后冲进树篱的莫里斯轿车。车中无人,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件皮毛大衣,以及阿加莎本人的驾驶执照。
  
  由于此前警方已接到报案——阿加莎于前日,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开车离家出走。当轿车被发现后,英国媒体几乎集体宣布,时年36岁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人间蒸发,甚至还有报纸宣称以500英镑悬赏能提供线索的人。
  
  就在人们苦寻阿加莎的下落时,约克郡哈罗盖特的天鹅饭店内出现了一位自称从南非来此旅行的特丽莎·尼尔太太。她在这里购物、泡温泉、和其他客人玩牌,并与他们谈论“阿加莎·克里斯蒂神秘失踪事件”。直到几天后,有人忽然发现,尼尔太太与报上刊登的阿加莎极为相似。警察和阿尔奇闻讯而至。当尼尔太太对着向她缓步走来的阿尔奇微笑时,一场持续了11天的声势浩大的寻人运动就此结束。
  
  阿尔奇虽洗脱杀妻嫌疑,但外界并不原谅他对阿加莎的背叛,几乎所有报纸都拿作家在天鹅饭店的化名做文章。阿尔奇的新欢名为南希·尼尔,特丽莎·尼尔恰恰是TeaserNeele(惹是生非者尼尔)的谐音变体。
  
  时至今日,阿加莎当年故意消失的原因仍旧成谜,这也给了外界揣度猜测的空间。沉默的只有作家本人。
  
  又一次遇到爱情
  
  最初阿加莎只是想远避他乡疗养身心,但旅行却为这个自小就以爱情婚姻为信仰、以庄园主妇为己任的女人,打开了通向广袤世界的一扇窗。对她影响最大的,莫过于38岁那年的东方之行。她先是乘东方快车到伊斯坦布尔,之后去了大马士革,再从大马士革穿越沙漠到达巴格达。
  
  火车一直是阿加莎最喜欢的交通工具,在她看来,坐火车旅行“可以看到大自然、人、城市、教堂、河流,实际上可以看清人生”。东方快车是当时横穿欧洲大陆最快且最豪华的交通方式,各国政要、富豪、明星、间谍乃至诈骗犯都热衷乘坐这趟列车。在车上,阿加莎结识了各色旅伴。一位女传教士极力劝她服用清理肠胃的药;一位荷兰工程师把她视作17岁的无知少女;一位讲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土耳其夫人,不由分说地向她传授各种多子多孙的方法,比如尝试某种用树叶煎熬的汤药,或者吃一种特别的大蒜。
  
  在巴格达停留几日后,阿加莎临时决定前往幼发拉底河之南的古城乌尔。在那里,她受到著名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夫妇的热情款待。彼时,伍利太太凯瑟琳恰好在读《罗杰疑案》,阿加莎猜测,这是自己能够获得优待的原因。
  
  阿加莎爱上了乌尔这座古城。“历史的魅力紧紧地抓住我的心,目睹从沙中慢慢发掘出一柄熠熠闪光的匕首,真是浪漫极了……我想,我一直所过的那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是多么不幸啊。”此时的阿加莎回想起年少时母亲曾极力劝说她到卢克索和阿斯旺一览埃及的辉煌历史,“我却沉迷于和小伙子们约会,跳舞跳到凌晨。我想人生中的每个阶段会发生什么几乎是上天注定的”。
  
  确实有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埋下了伏笔。阿加莎在当年圣诞节前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东方之旅,1930年她再次回到乌尔,伍利夫妇派助手马克斯·马洛温陪阿加莎到四周游览。
  
  阿加莎一度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拒绝,因为她不习惯被一个陌生青年陪伴。但表面上寡言少语的马克斯其实为人十分周到。在伊拉克古城卡尔巴拉游览期间,二人要在警察局过夜,马克斯向阿加莎强调,半夜若有事可以叫睡在隔壁的他。夜里醒来的阿加莎最初很是犹豫。“在我受的维多利亚式教育里,大半夜去叫醒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请他陪我去厕所,那可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很快,她就当此事是理所当然的了。
  
  某日,旅行途中的两个人忽然看到一汪清澈的沙漠湖。自幼喜爱游泳的阿加莎抵不住蓝色湖水的诱惑,身旁虽没有泳衣,她还是穿上一件粉紅色丝质背心,套上两条内裤跃进水中。马克斯则穿着短裤、汗衫和她会合。
  
  一阵畅游后,二人才想到他们停在沙漠中的汽车。车子停久后已陷入沙地。马克斯使用钢板、铲子等各种工具都无法将它拖出来。时间慢慢过去,天气仍酷热无比,百无聊赖的阿加莎在车子一侧的阴影里睡着了。
  
  马克斯后来告诉阿加莎,就是在那一刻,他认定她将是他“无与伦比的妻子”。
  
  小说家与考古学家的婚姻生活
  
  马克斯爱上阿加莎的理由很简单:车子抛锚后,她既不抱怨也不自责,甚至好像都不关心能否继续前行。如此不大惊小怪的女人,让他觉得“非常了不起”。
  
  马克斯并没有马上坦陈心迹,只是继续陪阿加莎一路游览。二人到达希腊时,阿加莎接到电报,她的女儿罗莎琳德感染肺炎(当时没有磺胺类药物,肺炎是一大威胁)。遭受打击的她恍惚间扭伤了脚,马克斯为她悉心包扎后,轻声表示自己也该回国了。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护送她回家。
  
  一路有马克斯陪伴,阿加莎心里踏实很多,但途中他们也经历了惊险一幕。火车停靠在米兰站时,二人下车休息,5分钟后他们回到月台,车却已经离站。他们不得不雇了一辆汽车追赶火车。
  
  “我们在山路中盘桓,火车在隧道中钻进钻出。我们时而领先,时而落后。最终我们比火车晚3分钟到达多莫多索拉站。”阿加莎记得,似乎所有乘客都在倚窗观看这场汽车与火车的较量。当她终于赶到时,一个法国人帮助她爬进了车厢。
  
  由于雇了一辆跑得飞快的汽车,阿加莎几乎花光身上所有的钱。马克斯建议,她可以在车到巴黎时,向前来接站的他的母亲借钱。阿加莎后来经常回想,未来婆婆在看到与她儿子在一起的女人从火车上跳下来,简短寒暄几句就把她身上的每一分钱都借走了,究竟作何感想。“我觉得她不可能对我有良好印象。”
  
  阿加莎回到英国后不久,马克斯也从法国赶来,正式向比他年长14岁的她求婚。由于年龄差距,二人的爱情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即使是阿加莎本人也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再婚,千万不可以这么蠢”。
  
  阿加莎的犹豫不难理解。受过情伤的她领悟到,生活中唯一能让女人伤心的,只有她的丈夫。另外,阿加莎所受的维多利亚式教育,也让她很难与传统道德观为敌。
  
  就在女作家裹足不前时,11岁的女儿罗莎琳德开始不断鼓励母亲再婚。在女儿看来,马克斯在很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场,比如他们可以一起弄条船或者一起打网球。而且,阿加莎的狗也喜欢他。
  
  1930年9月,阿加莎和马克斯举行婚礼。然而,在结婚前女作家险些反悔。原因是,马克斯某天和阿加莎提到了她的外甥杰克·瓦茨,他们俩竟然是同届同学。这让阿加莎备受打击,她几乎绝望地大喊:“太小了,你的年龄太小了。”
  
  婚后的小说家与考古学家虽然也存在隔阂,比如阿加莎有件时髦的印花亚麻布外套,丈夫却在端详一阵后感慨:“有趣!这衣服上布满了象征生殖的图形。”但二人的婚姻生活还是稳定而有趣的。比如,当阿加莎为服装店员一眼看出她需要选购特大号沙滩装而耿耿于怀时,马克斯会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请阿加莎坐在鼓鼓囊囊塞满书,以致盖子根本合不上的行李箱上,随口说上一句:“如果连你都不能让箱子合上,那就没人能办到了!”
  
  阿加莎多次陪马克斯到中东,她十分享受在考古现场的日子。除了继续自己的小说创作,她还帮助考古队拍照、分类、清理、贴标签和料理后勤。有药剂师背景的阿加莎在叙利亚颇受欢迎,常有当地妇女打着手势向她这位博学的哈通(对女子的尊称)求医问药。
  
  感觉自己在假扮成功的作家
  
  阿加莎在与马克斯结合后,小说创作也进入全面鼎盛时期。然而,这位侦探女王终其一生都没有以专业作家自居。她并不讳言,即便是声名显赫时,她也会在动笔之前经历极为难熬的三到四个星期。她会“独处一室,咬着铅笔,眼睛盯着打字机,或在屋里踱来踱去,或颓然地倒在沙发里,禁不住想大喊大叫”。每当那时,她会走出房间,打扰某个正在忙碌的人——通常会是马克斯,“因为他的脾气特别好”。此后,二人将开启一段此前已重复多次的对话。“真糟糕,马克斯,我没法再写下去,再也写不出一本书了。”“你去年就这么说过,前年也说过了。”
  
  笔耕不辍的阿加莎一生共著有80部小说、19部剧本,著作之丰仅次于莎士比亚。作为无可争议的侦探小说女王,她在全球拥有大量拥趸。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法国总统戴高乐的名字都在她长长的粉丝名单中。阿加莎曾说,自己一生中有两件事最为兴奋,第一件是拥有自己的小汽车,第二件就是在白金汉宫与女王共进午餐。
  
  童年时的阿加莎从未奢望过自己会获得这种“作家的荣耀”,那时的她更喜欢数学和音乐,虽然她也曾满腔热情地学习写作,但老师总批评她的文章太爱跑题。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对阿加莎成为小说家大有裨益。她只是常常困扰,自己无边无际的想象会在平日生活中忽然而至。比如6岁的她曾在戏院偶遇未来的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那时后者还被称作爱迪王子。相遇那天,阿加莎晚上在床上想入非非,幻想有一天自己嫁给爱迪王子:“也许有一天他落水遇难,被我救上来,由此引出一段罗曼史……王后恩准了我们的婚事。或者是一场车祸,王子流血过多,奄奄一息,我为他输了血。”几年后,父亲的离世让阿加莎倍感悲伤,于是十二三岁的她常常感觉母亲也会突然离去,她会在母亲外出时,揣度母亲是否被车撞到,或在夜里趴在母亲门外凝神倾听她是否还有呼吸。
  
  直到晚年,阿加莎仍感觉自己常常是在假扮一个成功的作家。在那些为她举行的大型聚会上,她告诉自己,要表现得像个大人物,发表一个她做不了的演讲,做一些她不擅长的事情。
  
  也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会让阿加莎对自己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失踪的那11天讳莫如深。
  
  75岁的她曾在自传后记中写到,自己最佩服的是因纽特人。这个生活在北极地区的土著民族有个传说:儿女们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为年迈的母亲准备一餐丰盛的饭菜,之后母亲便独自踩着冰雪离开,一去不回。在阿加莎看来,“对于这种充满尊严、毅然决然地告別人生的方式,人们应当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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