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信仰的崩溃

金融危机，是人们的信仰危机。人们对人生的想象以及以此为凭据而建造起来的生活方式与社会规模，将会是这几年需要关注的人类议题。
　　
　　德国第五大富豪阿道夫·默克尔最近卧轨自杀。这位骑脚踏车上班的企业家白手起家，拥有120家公司，雇用10万名员工。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74岁的梅克勒投资失误，不断与银行商讨信贷还款的期限与方式，仍旧无法阻挡他的企业王国走上解体。
　　
　　金融风暴发生以来，梅克勒不是第一位选择自杀的资本家。2008年圣诞节前三天，华尔街大亨麦道夫爆出惊天金融丑闻。贵族出身的法国资本家德拉维莱切特损失了10亿美元，把家族资金赔了进去。他于是把自己锁在22楼高的曼哈顿办公室里，吞了安眠药，用美工刀割破双腕；追求完美的他还用垃圾桶接住自己的鲜血，以免玷污地毯。
　　
　　危机爆发之前，这些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犹如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希腊神，个个俊美有力，高不可攀；而今却堕成脆弱凡人，不堪一击。
　　
　　顷刻，我们活着的这个时代又变了个样。曾经，神奇数字漫天飞舞，财富累积超乎想象，四处可见背后插了黄金翅膀的资本家、企业家、银行家，宛如传说中的神话人物恣意飞翔。他们的故事就是这个时代的成功故事。不过短短几个月，我们却来到一个众神坍塌的时代：企业破产，银行倒闭，华尔街大亨其实不过欺诈犯一个，跨国上市高科技公司曝出做假账多年的丑闻。
　　
　　如果他们的成功曾经是我们时代的成功，他们的失败也代表了我们时代的失败。
　　
　　这可能才是驱使那些资本家真正走上绝路的原因。因为他们曾经相信了这套制度，在制度里力争上游，并得到奖赏。他们是这套制度的信奉者，也是鼓吹者，身体力行，维护游戏规则，驳斥任何质疑。到了他们的晚年，却遇上了如此艰难的信仰危机，实在难以承受。
　　
　　许多有识者指出是贪婪使得我们的时代演变成今日的局面。然而，贪婪是基本人性，任何制度大概都免不了人性的侵蚀。
　　
　　我以为，此次金融海啸里，真正受到考验的不是我们那早已无可救药的人性，而是我们的信仰与生活方式。现代人大多不信神，家庭关系松散，友谊深浅难定，身份随时变动；对多数人来说，工作才是新宗教，工作伦理则是新的社会道德。我们长时间相处的对象不是亲戚，而是同事；我们天天效忠的对象不是国家，而是公司。工作界定我们的活动范围，决定我们的日常生活内容，划分我们的人际圈子。工作表现代表了成就指标，升职加薪会增强自我信心，降级失业则是人生困境，工作的失败往往对等于人生的失败。
　　
　　对德国梅克勒、台湾白文正这类工商之神来说，工作就是一切。工作定义了他们的人生。
　　
　　没有了工作，就没有了生活的目的，也没有了生命的意义。
　　
　　同时，我们的确也活在一个由金钱堆积起来的环境里，并不是说人们只向钱看，而是地表上多数人都活在一个高度都市化以及精密机械化的环境里。我们不自己打猎，不种菜，不汲水，我们靠的是一张张纸钞，去换取能够维持个人生命机能的基本物质。
　　
　　南非作家柯慈在小说《麦可·K的生命与时代》里描述一名非洲人不能理解自由的天空、辽阔的原野以及天然的洞穴如何变成禁地，原本自然资源唾手可得的生活空间因为战争、私有财产制、国界而对他设下重重障碍；反之，习惯生活工业化的都市人却难以想象身无长物活在世上的状态，如果，没有了银行账户，没有了公寓和源源不绝的热水，一个人怎么活？
　　
　　金融危机，是人们的信仰危机。人们对人生的想象以及以此为凭据而建造起来的生活方式与社会规模，将会是这几年需要关注的人类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