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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棵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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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的辛丑除夕,那大约是城里的百姓饿到极致的时段。三十晚上,母亲七拼八凑,勉为其难地总算做出了几样年菜。看看天要黑了,母亲取出家里的酒票和五毛钱,让我去打半斤散装白酒。把玻璃瓶递到我手里时,她又叮嘱了一遍,下台坡时小心滑,别把酒瓶打破了。
  
  出门时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雪花,好在雜货店不远,就在菜场的对面。门前的铺板已经上了一半,店堂里坚守在为人民服务岗位的值班店员,百无聊赖地倚在柜橱上,随时打算回家吃年夜饭的模样。他验过酒票,收钱找钱,把铁皮漏斗插进酒瓶中,一手握着瓶颈,一手掀开酒坛口的布沙袋,捏住毛竹酒端的高柄,深深地压进酒液里去,利索地一提一倾,玻璃瓶里就有了半斤白酒。
  
  我接过酒瓶,凑近瓶口闻了闻,一股辣劲直冲脑门。压紧瓶塞,小心翼翼地走下湿滑的石台坡,抬眼看路时,忽然发现对面菜场门前,围着五六个人。这个时候,街面上还能有什么热闹可看呢?好在是顺路,我走过时便从人缝中张望了一眼。居然是青菜!
  
  地上一并排放着三棵青菜,高梗白,七八寸长,都有小孩胳膊粗细,估算有一斤多重。雪白的肥厚的菜梗,碧绿的舒展的菜叶,都神采奕奕地挺拔着,显见得是刚离地的。
  
  青菜旁边,是一双穿着泥鞋的脚,黑布大裆棉裤,黑棉袄,腰间束着根黄草绳,拢在袖筒里的双手紧抱在胸前,酱紫色的脸膛,说不清是饱经风霜还是冻着了,头上一顶破毡帽。
  
  我的手心里还捏着一毛二分钱,忍不住问:“多少钱?”
  
  旁观的人代他答:“不要钱,要半斤白酒!”
  
  人们的视线转向我身上,立刻注意到我手中的酒瓶:“这娃儿正好有半斤白酒!”
  
  我看着地上的青菜。
  
  真想拿白酒换了这青菜啊!
  
  南京人对于青菜有特别的感情,俗话说:“三天不吃青,两眼冒火星。”差不多有两年了,没见过如此鲜嫩的青菜!而且,就连张牙舞爪的“飞机苞菜”,也不是每天都能买到的。当时凭蔬菜票买菜,即便有票,如果你排队排得太后,菜卖完了,那也只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如果我把这三棵青菜换回去,肯定是今年春节最受欢迎的美食。然而,父亲呢?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年轻时一好烟、二好酒、三好茶。这两三年,他的烟瘾、酒瘾、茶瘾,都被熬到了极致。我曾在放学路上悄悄为父亲捡烟头,一个星期的所获,剥出一小火柴盒。父亲打开那个火柴盒时,脸上的表情,感动之外,更多的是羞愧,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沿街捡垃圾。但只是一瞬间,他便裁出一角纸,卷成一支烟,点火猛吸,一口就抽掉了一半。后来连烟头都捡不到了,有人教父亲卷干荷叶、柳树叶抽,抽一口,咳呛几声,也算过了瘾。上半年家里的酒票,被父亲换了两张烟票。这半斤酒,该是父亲辛劳一年仅有的一点享受了。我又怎么忍心剥夺呢?
  
  我抱着白酒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在担心,是不是冻得手抓不住摔了瓶子不敢回家。我说不是,是在看青菜,有人要用三棵青菜换半斤白酒。父亲忙说,你怎么不换呢?我也想吃青菜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
  
  很多年过去了,现在别说过年,就是平常的物质生活也已经极大丰富了,那三棵菜却一直鲜亮地在我眼前,它们曾细微地衡量着亲情的比重,也在艰苦的环境里让我很早就知道了亲人的意义:那就是全心全意地为对方着想,像旭日暖阳,包围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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