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情敌”

第一次听到“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句话，我读高一。当时我想，如果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那么，儿子一定是父亲上辈子的情敌了，永不可能和平相处。
　　
　　就像我和老爸，“剑拔弩张”便是我们最常见的相处方式。当然，他的“拔剑”是公然的，我的“张弩”只能在背后。这么多年，一直觉得老爸脾气暴，永远是高门大嗓、吹胡子瞪眼，还有一句百说不厌的口头语：“小心老子把你的腿打断。”
　　
　　我曾经怀疑过老爸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想把谁的腿打断。读小学的时候，他对我的约束是不能在学校打架，“否则老子把你的腿打断”；到了中学，改成不许学抽烟，“否则老子把你的腿打断”；到了高中，不许抽烟的前提下又加了一条，不许谈恋爱，否则……
　　
　　后来终于读到了大学，虽然依旧没有跑出这个城市，但感觉到底不一样了。因为根据学长的经验，考上大学意味着从此拥有了想要拥有的所有权利。
　　
　　但是，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开学前一天晚上，老爸一如既往地严厉：“不能一帮浑小子凑一起没事就喝酒，尤其是白酒，坚决不能喝，否则……”
　　
　　老爸顿了一下。那是多年来第一次，他没想把我的腿打断。
　　
　　大学并不太远，走读也可以，但我毅然选择住校。我就不信了，你还真能继续压制我。？
　　
　　六个男生的集体宿舍，在第三天晚上就关上房门，开启了一场啤酒盛宴。在啤酒瓶咣当咣当的碰撞声里，我确信，“猫和老鼠”的游戏从此结束了，他再也抓不到我了。
　　
　　大二下学期，我才开始和白酒接触。那天是宿舍老大的生日，他决定请大家去一家有名的餐馆吃广东菜。临出发的时候，他摸了两瓶白酒装进包里。
　　
　　点了一桌丰盛大餐，白酒各自倒满一杯，我端起酒来灌下一大口，却差点被呛到——知道是辛辣的，没想到那么浓烈，灌下一整杯水才勉强压下。
　　
　　一整杯酒用水压着喝完，结果水喝得太多，便频繁往洗手间跑。回来时经过一个包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我极其熟悉的声音。双腿一哆嗦，竟然是老爸。
　　
　　本能地想快步跑开，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下来，然后蹑手蹑脚朝包间半掩的门内看过去。
　　
　　可不正是老爸，正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依次敬酒，“您随意我干了”的阵势，怎一个“豪放”了得！我呆呆地看着，然后，在老爸又一次饮尽杯中酒的时候，我的心忽然就被一股子浓烈的辛辣呛到了，非常难受。
　　
　　我在老爸的豪放里看到一种酒精般明晃晃的残酷，他下咽的动作，越来越生涩而艰难，但他强忍着。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喝酒。我决定以后都不再喝酒了。？
　　
　　周末的家中，吃晚饭时，老爸还是象征性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却啜得极慢。
　　
　　我放下碗，装作随意地对他说：“爸，少喝点儿。以后在外面也少喝点儿。您都不让我喝，自己也得少喝。”
　　
　　他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里的杯子笑起来：“傻小子，你老爸整天喝酒，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可以不用过我这样的生活。”
　　
　　我低下头，不语。是，我已经知道了，他其实并不好酒，在很多时候是不得不喝，因为他要多赚钱让我和老妈过得更好……而他在家里喝酒的幸福感，都是装出来的。
　　
　　知道了，但是我不说，我只在心里向老爸认错。好吧，老爸，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下辈子，我和您都是父子，彼此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