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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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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金家鱼塘北岸钓鱼,远远看到鱼塘南边的田地里有个人影。这人影虽看得不很真切,但从有些伛偻的身板上,我能断定这是冒家嫂子——从前我在此插队时,生产队的妇女中,最为勤快和能干的女性之一。她在干什么?在拔稻田田埂上的黄豆。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份惭愧涌上我的心头。
  
  冒家嫂子应该七十开外了。她的老公去年因患胃癌去世。目前,她自己住。儿子带着孙子,隔三差五从城里来看她。而且,她的身体也不好——据邻居老金的说法,她患有肠道淋巴增生等无法治愈的疾病。田地,基本上是她一个人侍候。吃饭,在眼下的农村虽不是问题,可对农民来说,手头缺钱也是很实际的问题。
  
  “如果政府能每个月给他们一千到两千块钱——类似于城里人的养老金,他们也就可以跟城里的老年人一样,打打牌、看看电视、跳跳广场舞了。”我曾跟不少生产队的老人这样感叹。而他们多数人会说:“可能吗?再者,就眼前的生活,我们已经很满意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多了。假如搁从前,一天忙到晚,还填不饱自个儿的肚皮呢!知足了,知足了!”从他们的回答中,我看到了中国农民一如既往的厚道以及对于眼前现实的无可奈何。
  
  跟冒家嫂子相比,我屬于临近退休年龄但还没正式退休之人,上的是“自由班”,可以优哉游哉地钓鱼、喝茶、上网等。并且,这样悠闲的准退休生活,其实乃是我们这个年龄同时属于体制内的人的共同福利。
  
  我们自在了,可那些农村里的同龄人,甚至比我们年长的乡亲们,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土里刨食。冒家嫂子是这样,养鱼的老金也是这样:老金七十有六,为了手头能活一些——平时购买油盐酱醋之类不至于向儿女伸手——他除去种地,还给人做桌菜,到附近的水泥厂打零工。半年前,他给人做桌菜时,一不小心打翻一锅油,滚烫的食用油浇在他的脚背上——为了省钱,他也没去看医生,就用小儿子送来的药膏擦了擦,硬是挺过去了。他卷起裤脚给我看,那大面积的伤痕,煞是吓人。
  
  冒家嫂子和老金这般年纪的人,都是从过去的人民公社过来的。那个年代,农民有多辛苦,生活有多艰难,很多人是知道的。不仅如此,那个年代还存在着严重的剪刀差——为了支持城市、支持工业,农村、农民承受了巨大的牺牲,农产品的价格在几十年中处于相当低的水平。后来,又因实行城乡二元制的户籍管理,农村人口被固定在土地上——即便你个人再有本事,如果不能得到生产队和公社的批准,也不能进入城市工作,哪怕是临时性的工作。而且,在温饱尚未解决的情况下,农民却从事着相当繁重的体力劳动,以致眼下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们,相当一部分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如腰椎间盘突出、腰肌劳损、类风湿、妇女病等。
  
  六七十岁的人已进入晚年,还在继续着这个年龄段不该从事的劳动。从家庭角度来说,一些做子女的能力有限,对于父母的物质需求不能满足是一方面的原因;而从国家和社会层面来说,对于农村和农民的关心和照顾不够,恐怕是更为重要的原因。
  
  作为一个知青,我应该惭愧:我们那一批知青,后来大都回到城市工作;或者通过考大学,再分配等途径,进入体制内,成为农民口中的干部——在今天,享受着那些乡村老人所难以想象的物质待遇。但我们这些人,除去在某些场合把做过知青当做一份政治优势,当做我们似乎很了解农村很了解农民的资本之外,又有多少人真正为昔日与我们肩并肩地劳作的农民们说句话呢?我们为他们大声疾呼过吗?
  
  所以,当我站在老金鱼塘边悠闲地钓鱼的时候,突然发现对岸田地里劳作的冒家嫂子以及联想到养鱼的老金时,真的十分惭愧——当然,我同时觉得该惭愧的绝不仅仅是我个人。

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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