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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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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小是我幼时的伙伴。他上面有两个姐姐,父亲一心想要一个儿子。于是,按照老家的风俗,请一个儿女满堂的所谓有福之人,到姓刘的一户人家,去偷一只碗,送到他家。刘家要装作不知道。碗偷回来,供在他家堂屋中间的菩萨面前。一年之后,儿子出生,名字就叫“碗”。因为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大家就喊他“碗小”。
  
  碗小是西村人,不知为什么,却到我们村来上小学,跟我同桌。小学毕业的这年暑假,碗小来告别,说要去另一所中学读书。他父亲是篾匠,他用父亲做活剩下的竹片,编了个小笼子送我,说可以装蛐蛐儿。
  
  送他回家的路要经过一片广阔的蓖麻地,我们走在里面,几乎晒不到太阳。
  
  “碗小,你长大了要做什么?”我问他。
  
  “不知道,你呢?”
  
  “我想当作家。”
  
  碗小笑了:“上次老师也读了我的作文。我不想当作家。我要戴手表。”
  
  他把手举到我面前,指着手腕上一个黑痣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痣吗?这叫手表痣。我长大了肯定是要戴手表的。”那时的乡下,戴手表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三十年来,我再没有见过碗小。听父亲说,他做了篾匠,手艺很不错。我在广州打工的时候,父亲曾请他来家里做了三条竹席,两张竹匾,到现在还在用。碗小问我的情况,父亲不好意思说我在家具厂里做搬运工,只说我在广州工作。
  
  今年春节前,我回老家过年,骑车去镇上的浴室洗澡。因为去得早,浴室里只有一个顾客,赤条条地趴在一张长条凳上,一个只穿着短裤的师傅在给他麻利地擦背。
  
  这个擦背师傅便是碗小。我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他使劲地拍我的肩膀。看到他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忽然变成四十多岁的满脸皱纹的中年人,我既吃惊又惶惑。我们就半躺在浴池里说话。碗小说他已在澡堂擦背多年,家里盖了楼房,儿子已经八岁。
  
  “你不要看擦背,能弄不少钱。”他快活地说。
  
  他没有跟我谈我们三十年前分手时说的那番话,或许是忘了,或许是不想提起。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当记者。他说,当记者好。可以给人曝光。说着又摇头,关切地对我说,听说曝光有危险,你还是不曝的好。不过呢,不曝又不行,这是你的饭碗。他挠挠头:你这个事,也不大好做,是不是?我笑着连连点头。
  
  碗小对自己的生活相当满意,再三邀请我去他家:“我们是老同学了,你看,这一晃,三十年了吧。到我家吃顿饭,见见你嫂子侄儿。”我说:“下次吧,下次吧。”他有点不高兴:“下次回来,一定要来坐坐。”我说:“一定一定。”
  
  回到南京后,三十年前碗小把手举到我面前的样子,总在眼前,让我伤感。国庆回老家,从他家附近经过,我下意识地拐了个弯,去看他。远远就看到他家那幢很漂亮的两层小楼,走到门口,一个小男孩趴在一张小方桌上做作业。
  
  “碗小在不在?”我问他。
  
  小男孩朝屋里喊:“奶奶,有人来找爸爸。”一位老人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是个陌生人,很狐疑。费了半天口舌,她才弄明白我是谁。
  
  “啊呀,也不怕大哥你笑话。这个杀头的碗小!发神经,菜花黄的时候,带头请戏班子来村里唱戏。唱戏的都是什么人,你是晓得的。这下好,老婆跟人跑了。他作死,还跟在后面去找,这样的人,找回来做什么?大半年了,不用说人影子,信也没得一个。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留下这个讨债鬼孙子,让我一个老太婆带。造孽啊!”说着抹起了眼泪。
  
  我站了一会儿,走了。
  
  回南京已经好多天了,我还在惦记碗小。一想到碗小,我就又想起十二岁的我们,走在家乡蓖麻地里的情形。

碗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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