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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的地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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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城市待久了,常有一种要被水泥高楼吃掉的感觉。楼和人心赛着比高,尤其是妈妈们的心。孩子们被塞进了各种补习班,电梯按键上,培训机构所在的楼层数字,都被按得字迹模糊。
  
  家长圈有一条无形的鄙视链,最顶端的无疑是考上国外“藤校”的孩子,有人说这样的人生才算“上岸”了。
  
  40岁之前,我也很遗憾,自己没有去国外留学,不够“洋气”,思维不够开阔、不够全球化,脑袋里只有“半个球”,是沈从文笔下那种进城讨一口甜酒喝的乡下人。
  
  40岁后,走了“大公鸡”版图的很多角落,心倒慢慢沉下来了,自个儿生根发芽。
  
  不久前去了云南的“极边第一城”腾冲,它确实“热腾且冲动”——仅火山便有99座,最年轻的也有7000岁了,鸡蛋随便扔进一个温泉池子里就熟了。你只要花5元就能买一块有上万年历史的黑黢黢的火山石。
  
  时间在这里似乎不以分秒计、年月计,而是以世纪计。坐飞机来腾冲前,我带着孩子争分夺秒地补习,告诉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里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和顺古镇也是慢慢悠悠的样子,水缓缓绕着村子,水上有6个供人洗菜、洗衣的飞檐亭子,这些亭子建成之时美国尚未独立。村民称这是“和顺最温柔可人的公益建筑”,他们这么说时就像在形容要眇宜修的美人。
  
  这里的人也着实可爱,我进客栈办入住手续,老板娘大喊:“等我喝完这口酒就来办。”
  
  买鸡菌,老板一边装瓶,一边使劲往下摁,把蘑菇压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哪里像个生意人,实诚如秤砣。
  
  在200多年的老宅子餐厅吃饭,主人拿着锅铲,邀请我们去大堂屋,看她的各位祖宗,评说颜值。那种感觉比在米其林餐厅用餐还妙,就像在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家做客。月亮高悬,桃花正盛,院子里,大家喝着桃花酿的美酒,频频举杯。有人说:“希望我们都不在了,这个老宅子还在,还有孙子的孙子像我们一样,举杯敬这些老祖宗,吃肉、喝酒、大笑,明月可鉴。”
  
  大家为下一个百年碰杯,敬明月,敬时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稳妥的幸福感了。
  
  我来的那几天正巧赶上当地的油菜花节。我见过四川江油村民种成李白头像的油菜花田,见过婺源的油菜花,也专门去青海门源找油菜花看过。
  
  这里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大片,共15万亩。我们都说,看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变黄了。油菜花田的背景是顶着雪的高黎贡山,耳边的蜜蜂嗡嗡地响着,一刻也不曾安静。
  
  不过,最有趣的是这里的人。村民都挤到乡村小道上做生意。这真是个魔幻的集市:有老太太把红糖粑粑直接扔在火塘里烤着卖;卖饵丝的恨不得生出10只手,调那10多种瓶瓶罐罐的调料;榨甘蔗汁的忙坏了,自己发电、榨汁,还得和俯冲进杯子的蜜蜂作斗争;还有卖烤翅的、套娃娃的;还有对唱山歌的,歌词里哥哥妹妹情浓意切,可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还有“悠闲”的生意人,一边守着摊,一边扯着风筝线,风筝飞得快高过雪山了。
  
  这里的人对一蔬一饭均有一股认真劲儿。随便走进一家农家乐,点10元一份的杂菜汤,都有好几样青菜。地里长的、树上挂的,吐的芽、开的花,都能混成一锅煮。
  
  古镇的村民颇有想象力,一棵枝枝蔓蔓的参天大树,被称作“千手观音”。晨起的村民,牵着牛,喜欢来这里,守着第一缕阳光从大树的“手指缝”里漏出来,起初的阳光斑斑点点,太阳渐灼,树渐渐变得通红,像一个燃烧的大火把。
  
  银匠给布满雪花点的银镯子取名“星辰”,我冲着这名字买下了,缴没缴“智商税”我就不知道了。
  
  老百姓供奉的大尊同样造型独特:头戴玉皇大帝的十二行珠冠冕旒,手里抱着地球仪,还有一只大公鸡骑着鳌。我看得哈哈大笑,这心怀世界、与时俱进、保升学、保平安、保发财的大神,真是寄托了人们的七彩梦。
  
  这里很重视教育,也重“走夷方”,出国门讨生意。民谣说:“过了霜降,各找方向。楸木开花,游子回家。”“三代不读书,犹如一窝猪。”
  
  不过,村民最终的心得是:“朝求金,暮求银,过眼烟云。”还是山水养心,家乡最好,有根。
  
  这些年,这样的旅行多了,发现自己越来越爱“老”,老的物件、老的人。年轻时去故宫,就看宝座在哪儿、妃子住哪儿;现在看故宫,一件宝贝就够品味好几天的。
  
  如今我皱纹渐多,反而没那么焦虑了,很多事不再强求。为什么一定要把孩子送出国读书,为什么非得狮子滚绣球般踩着地球24个时区,才叫读懂世界?有根,心安即是。
  
  回到家,我在黑黢黢的萬年火山石里,种上刚几个月大的小多肉绿植。时间的经度、纬度,黑色、绿色,在这里交织,我把它叫作“腾冲的地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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