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白

岁月无情，顶上华发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茎两茎三茎，不可细数，与日俱增。每每对镜，虽不至于“高堂明镜悲白发”，却也慨叹“朝如青丝暮成雪”。
　　
　　多情应笑我未老先衰，举目四望，无论男女，无论长幼，皆亮莹莹一头乌发，着实令我好生羡慕，更怨时光不公，为何竟让众人皆黑我独白？恨不得喝令时光倒流，使我青春再现。自知不能，孰料友人一笑：何不染？原来如此，诸多乌发敢情染所致，而非本来面目。一语点醒梦中人，毅然走进理发店，片刻出来，华发尽消，精神抖擞，仿佛换了一人。
　　
　　染几年，陌生人相见，随口常夸我不仅发密，而且乌黑。毕竟四五十岁之人，大多该花白了，甚至稀疏得谢顶了。听人赞许，内心几分得意。只是得意不久，感觉每次染后，总隐隐痛痒，几天里不曾消失。询问，原来染发剂多少都会含铅，不然难以染色。猛然记起台湾诗人余光中所吟诗句：“染发剂有毒，休得自误。”
　　
　　年轻时读过也就过了，不以为然。此时从记忆深处唤起，方觉平常句却意味非常，似先生隔着海峡专门示我。便逆而思之：既然有毒，我还非染不行么？圣人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想我已进了五十门槛，按理不仅应该不惑，而且应该知天命了，应该自己能够掌握自己命运了，为什么还一味地人云亦云步人后尘随波逐流，而不能独自思考特立独行？其实，染终究为给别人看，犹如女子为悦己者容。为给人看而一时满足自己的虚荣，就不顾及自身健康，似乎太得不偿失了。说到底，虚荣又值几文，我为什么不能抛却，以真面目示人？
　　
　　反复斟酌，我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十二分勇气，跨越自己横亘心底的这道无形障碍，堂而皇之地以华发之貌，置身大庭广众之中，初觉拘谨，进而放松，再而释然了。一时间，感觉天地并未因此而薄我，大家一样地随着地球自转，同一轮太阳照出大家一样的影子。想起老子“知白守黑”之语，我不念其有何深意，只是俗而化之：“知白守白。”守白，何尝不是守住自己的纯真，守住自己的纯朴，守住自己的纯一。当今社会，欲守住一点自己的东西，实在太难了！从此我便不再为染所累，也不再在意世俗目光，心灵顿时得以自由，精神顿时得以解脱，浑身顿时得以轻松。
　　
　　当然，诸多朋友也曾好意相劝，我十分感谢。已然迈出这一步，就不会回头，只管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守下去。哪怕有一天白得纯净白得完全白得彻底，白得实实与众不同，那也不打紧，就像黑是一种美一样，坚信白也是一种美，而且是一种不遮不掩不妆不饰不虚不假不造不作真真实实轻轻松松纯纯粹粹自自然然尤其是健健康康的美，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