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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的最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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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总是令人不安/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
  
  它使原野生锈/
  
  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
  
  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
  
  它突然间停止/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
  
  就像一个梦破灭/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博尔赫斯《余晖》
  
  我的焦虑症在夜晚尤其严重,很多个本来平和的夜晚,焦虑忽然来了,我无法入睡,满脑子胡思乱想。本来闩好的房门我会起身检查,用钥匙锁上。每一个房间——床下面、柜子里、门后面、窗帘后面,我查看是否有人藏着。我担心我的亲人和我的猫遭遇横祸或急病,我担心地震和火灾,继而想起刚刚锁上的房门,担心地震火灾时无法迅速逃脱……
  
  朋友告诉我,晚上就是这样的,天亮了就好了。
  
  果然,白天很少这样杞人忧天。
  
  再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努力安慰自己:天亮了就好了。
  
  夜晚对于人类终究不是个好时候。我们不是夜行动物,晚上对于我们只意味着,又一天结束了。如果这一天过得不充实,便难免有虚度光阴之感,继而引起种种不安。而新的一天,重度拖延症患者们又会想:不急,时间还有很多。
  
  即使过得充实,夜晚依旧使人恐惧。夜晚的人是孤独的、缺乏防备的,死在黑夜的人一定比死在白天的人多。况且还有那么多噩梦,不像白日的梦那样幸福美好。
  
  午夜失眠的时候,向地心深处钻一个洞,从地球那端冒出来,便是正午时分的阿根廷。那里的气氛想必嘈杂热烈,然而一旦黑夜降临,仍然有人像地球这端的我一样不安。
  
  比如博尔赫斯。
  
  他望着夕阳最后一道余晖的目光,像一根绷紧的金线。
  
  就像忽然看向时钟的秒针觉得它仿佛停止了,过了很久很久,远远比一秒长的时间,它才移动了一格。理智上知道那只是幻觉,但是在这一秒之中,我们屏息凝神,堕入了现实与永恒的夹缝之中。
  
  博尔赫斯具有某种独特的、类似于前沿科学的惊奇调性,光学——两面相向而立的镜面之间的无限,量子力学——小径分岔花园里的平行时空,黑洞——一个奇点中看见宇宙的所有。
  
  他着迷于余晖是毫不意外的,还有什么比这无限辉煌然而稍纵即逝、被宿命般沉重的黑暗步步紧逼更贴合他那万花筒写轮眼中的幻象?于是在博尔赫斯的笔下,它无处不在——在美洲虎斑斓的花纹里,在一枚1929年硬币的反面上,它燃烧了夏日花园的最后一朵玫瑰,勾勒出一只神秘的黑猫皮毛的轮廓。
  
  他的所有作品,似乎都是同一个主题的不同变调。所以,爱他的读者,会爱他的每一砖每一瓦,爱栖息在他檐上的每一只乌鸦
  
  失眠的夜里读博尔赫斯,想着他后来瞎了,是如何面对那没有尽头的黑暗。光线的幻梦对于他是永远地破灭了。天不会再亮,而他在黑暗之中,是不是又秘密地伪造了神的另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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