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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新疆汉人眼里的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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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们整个家庭和新疆系在一起的,是我的姥爷。他是甘肃兰州金崖人,1936年参加革命,1949年进入新政府,在民政局工作,因说话不谨慎,被下放到兰州附近的劳改农场,在那里当队长。1956年,甘肃劳改系统的一部分场队,迁去新疆垦荒,以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他带着全家人(包括我姥姥和他们的8个儿女),跟着他所在的劳改农场,迁移到了新疆于田县城附近的一块绿洲上,他们在那里定居、开荒,建起一个巨大的农场。那块水草丰美之地,那里相对淡薄的政治气氛,让他们过了30年安定的生活
  
  在于田劳改农场,还有一个传奇人物,叫郭兰香。她是逃荒者,从甘肃去了新疆之后,在劳改农场当赤脚医生。20世纪70年代,一个维族老汉得了阑尾炎,送县医院怕来不及,她用几张床单搭起帐篷,冒险给老汉做了手术。她退休后做玉石生意,老汉为感谢30年前的救命之恩,把一块97公斤的玉石20万元卖给了她,这块玉雕刻的作品让她得到“天工奖”。她现在是新疆玉石女王。
  
  新疆就是这样,在很长的时间里,敞开胸怀,收留寻梦者、流浪汉、流放者、失意者,甚至逃亡者和亡命之徒,把他们收纳在同一块土地上,用荒野里的沉默劳作进行熔炼。
  
  我是在新疆出生的,我的阿囊(保姆)是维族人,她自己不能生育,很喜欢我,在我开始断奶的时候,她跟我母亲说,她想要我,愿意给我母亲300块钱(在1976年,那是一笔巨款),“你才30岁,你还能生,我已经不能生了。”此后多年,我常常想,如果我被她收养,现在该拥有怎样一种人生呢?
  
  在新疆那种多民族混居、风俗习惯杂糅的地方长大,导致我在很长时间里,对民族、宗教、风俗的不同根本没有什么区分能力,差异都是在离开之后才慢慢觉察出来的。我的同学,我们大院里的邻居朋友,有很多是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我们所谓的“新疆普通话”,根本就是维吾尔语化的普通话,语调与维吾尔语接近,“S”和“Sh”不分,很多词语明显来自维语。
  
  融合、交汇,并没因为被写进历史就成为历史,它还在西部不断发生,这些依然在发生的民族融合,只是中国几千年来无数次融合的缩影和重复。
  
  “新疆人”这个概念,复杂而难言,但新疆人对“新疆人”这样一个身份,有很深的认同,这种认同,在别的地方少见,也许因为,在地理上,那是世界尽头,在心理上、政治上、文化上,那是一个边缘地带,那种边缘身份,特别能把人凝聚、挤压到一起。
  
  1980年初,有本文学杂志,刊登了一篇报告文学作品,讲述闫肃(著名词作家、编剧,曾是多次央视春晚及大型晚会的策划人和撰稿人)和他维吾尔族父母的故事,那篇文章几乎是全疆传颂。后来,每逢他的名字出现在央视春晚工作人员名单上,新疆人看到的时候,都会说“他是我们新疆的”,类似的情形还发生在歌唱家克里木、作家王蒙身上,他们都是“从新疆出去的”。
  
  我们在1984年离开了新疆,离开之后,多年没有回去。直到2010年,因为工作,我回到以前生活过的小城,在穿过一个巷道,走到小城的广场上时,我的心被猛烈捶打,广场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更旧,断裂的水泥柱子,用铁丝固定着,我像是穿过时光机,重返1984年。
  
  昆明火车站出事那天,我在临睡前看到消息,就此整夜失眠。我想起我割过的白菜、捡过的大枣、摘过的棉花,它们已经进入一个业已化为乌有的世界,变成落在所有强人、弱者、生者和死者身上的、看不见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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