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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属于近视眼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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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风景,只属于一些人。
  
  那么,总有一些风景,只属于近视眼。
  
  张爱玲形容月亮——“三十年前的毛月亮,铜钱大小,发着暗淡的光。”她肯定是近视眼,只有近视眼才能看到月亮那一层毛边。近视眼看任何东西都是带着一层绒绒的氤氲的边。看树,我们看不到一片一片嫩绿的叶子,只看到一团仿佛要溢出来的绿色;看星星,我们看不到清晰的一颗颗的星星,而是看到一圈温暖的光晕;看人,我们看不清眉眼,只是一个整体的模糊形象,无谓身材长相。
  
  景物在我们眼中就是印象派的画。山朦胧,水朦胧,世界仿佛是原始的混沌。一切没有具体的形状,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是斑斓的色块。你不妨去欣赏一下莫奈的《日出·印象》,海水是淡紫色,天空烘得微红,船只只是几个小点,工厂、烟囱都是若隐若现。寥寥数笔,盈盈的色彩活泼起来。没有了轮廓分明的结构和形体,变化着的光线和跳跃着的色彩才更加凸显出来——这才是大自然,光与色奇妙的微妙的绝妙的互动。外光让画徘徊在真实和虚幻之间,让你觉得海港的晨雾就要弥漫出来。后印象派画家塞尚赞叹:“上帝啊,莫奈有怎样独特的眼睛?”让我们代上帝回答吧:“塞尚啊,莫奈不过有双近视的眼睛!”
  
  于文学,近视眼中的风景就是朦胧派诗歌。你去看近现代诗人的传世照片,从徐志摩到郑愁予,再到舒婷。也许景胧才情浓,毕竟,诗里要的是意象,而非形状,当景物不甚清晰时,诗情就有发挥的余地了。不如再品一下余光中的乡愁四韵:“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给我一朵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样的雪花白”。乡愁的伤痛归结为海棠的红而非海棠,乡愁的等待归结为雪花的白而非雪花。不只现代诗,古诗里也有的,“烟笼寒水月笼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都是只属于近视眼的。也许你会说“一枝红杏出墙来”,这般景致只有眼睛好的人才能瞧得到吧。这固然具体,别忘了前面,还有一句“满园春色关不住”的铺垫。
  
  于音乐,当然,钢琴家不是近视眼,但你看他们弹钢琴,半眯着眼睛,削弱视觉的力量,只用耳朵,用听觉沉入曲子。若要用通感的手法,近视眼中的风景就是贝多芬的《月光曲》了——琴声涌过来,你仿佛浮在海面上。月光如水,水天一色,像铺开的墨色缎子,丝滑,柔软。意识也被捏软了,软成一朵云,随着琴声飘在半空。但再仔细分辨,琴声有两部分:温柔沉稳的那个始终是基调,对于我们近视眼,模糊就是基调;若眯起眼睛,又能清晰一点——如同曲中另一部分清朗的琴声。在这模糊与清晰之间,在这沉稳与清朗之间,你就沉醉进去了。
  
  近视好几年了,逐渐学会了珍视只属于近视眼的风景。看到风中一群纷纷扬扬起舞的白蝴蝶,蹁跹轻灵,我是不会走近一探究竟的——因为那不过是一把被风吹起的碎纸片;看到树上突然开出一大朵红色的花,灿烂而风致,我不会想摘下——因为那通常只是一个挂在树上的红色塑料袋。近视眼中的风景,就是距离所产生的美。
  
  若一只苍蝇停于白纸之上,视力好的人定会一脸嫌恶地去拿苍蝇拍,而我们近视眼,却微笑遐想:“这是谁留下的墨滴?要展开怎样的锦绣文章?”
  
  不如,借你一双近视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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