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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园花树,满屋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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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个暖阳里的冬晨,明月中的夏夜,还有细雨霏霏的春日,鸣虫啾啾的秋暮,素书楼主人双双倚靠在楼廊的藤椅上,骋怀游目,风光、景物、历史、人文,便都在喁喁低语中成为一篇篇谈古说今、即物抒怀的“楼廊闲话”。
  
  从台湾回北京已有几个月了,心里却时常耽记一桩事:台北士林区外双溪临溪路72号钱宾四故居素书楼的枫树到底怎么样了?在今冬的寒气中,它还能像往年那样擎起如火焰般灿烂的一方云霞吗?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因而也是第一次拜登素书楼。去台湾是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主人得知我是第一次到台湾,就热心地与纪念馆联系,做出安排,由纪念馆的负责人开车来接我和同时参加会议的三叔去拜谒祖父的故居。
  
  素书楼位于阳明山下紧邻东吴大学,作为祖父生前最后二十多年生活、讲学的居所,通过祖父的书籍、祖母的讲述,通过父辈们几次亲临带回来的照片,我对于这个依山临溪的小楼以及楼前的庭院,可谓神交已久。这座两层小楼由祖母亲手绘制蓝图而建,因祖父怀念曾祖母纪念无锡故居素书堂而命名,楼前庭院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主人入住后,亲手营建种植、悉心浇灌培育的,经年累月,素书楼渐渐成为一个松、竹挺立,枫、梅横斜,还有绿草茵茵、杜鹃竞艳的小型园林。
  
  去年11月12日的台北正赶上降温,风很大,天色也阴沉着。车在故居大门前停下,就看到那挂着祖父手迹“素书楼”三字的熟悉的大红门呈现眼前。我就仿佛看到祖父右手拄杖,左手执烟斗,站立在门前微笑着气定神闲的样子。祖父曾有诗句写素书楼:“一园花树,满屋山川,无得无失,只此自然。”他曾在这里给学生讲课,接待来访宾客,我仿佛又听到他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慷慨激越或娓娓而谈。在这里,一群民族文化的有志之士们曾经怀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古训,博文约礼,出入经史,关怀于天人之际,叩问于古今之变。于是乎,屋室虽小,却满眼山川,琴瑟悠扬,往昔与当下,自然与人文便融为一体。一园花树中,要算松、竹最与主人贴近,那些弟子为祖父在园中拍下的照片,特别是那两帧站立在修竹下,端坐在古松旁的照片,也成为我心中祖父品格与素书楼风骨交相融合的永恒形象。
  
  我们进入大红门,左侧是一条斜坡小道,拾石级而上,两旁是枫树夹道,祖母或许是更爱那枫树的,她曾经写道:
  
  “台湾气候不寒,所以秋天枫叶不红。有一年,寒流早临,又迟迟未去。枫树上的叶子尚未落尽,一时都变红了,颜色鲜艳,令人陶醉。我初见真觉满心欢喜,离开了大陆二十多年,这是我第二次再见红叶,更何况它长在我们自己的园中,那份欣喜岂是这支笔所能道尽的……”
  
  原来,松竹可以常青,大陆台湾无异,而枫叶尽染霜重红透,却并非南国宝岛所能常见,所以,那张祖父母站立在红枫下欣喜于色的照片,给人印象就更深,这是红枫牵动了家国羁旅的情怀,同时也慰藉了千里之外游子心的写照。
  
  一边想着曾经的红枫,一边抬头望去,却见两旁枫树的枝叶显得稀稀疏疏,靠近门口的几株更是树干枯黄,没有枝叶,陪同我们参观的故居管理处主任刘女士告诉说:这几年枫树得病了,有几棵有枯死的危险,我们给它们打了针,施了药,要尽力挽救它们。站在二楼的楼廊上,又看到窗下草坪前方的一棵松树,一树的松针虽还挂在树枝上,却已成了死寂的灰褐色,刘女士说,这是招了虫害。环顾庭院,忽觉松、枫憔悴,修竹强名,惟松下、竹下主人坐过的石凳还在,让人怦然遥想当年……
  
  我们在刘女士的陪同下,参观了小楼的上上下下。一楼的书房里,书桌上空空如也,桌后顶天立地的书架中,只有小部分架子中疏朗地放着一些新书,像一个正在搬家的居室。二楼卧室旁边一小间,则是完全空着,一无陈设与说明,后来听祖母说:那原来其实是我们的书库。
  
  故居路前仅几十米处,正在兴建一个高楼,据说将是东吴大学的艺术馆。素书楼二楼的楼廊特为观景赏月而设计,是主人当年眺望园景,休息闲话的地方。以前读祖母的《楼廊闲话》一书,心里就无数遍地构想过这样的情景:多少个暖阳里的冬晨,明月中的夏夜,还有细雨霏霏的春日,鸣虫啾啾的秋暮,素书楼主人双双倚靠在楼廊的藤椅上,骋怀游目,风光、景物、历史、人文,便都在喁喁低语中成为一篇篇谈古说今、即物抒怀的“楼廊闲话”。我到来这里,不免也在廊上小坐,缅怀当年情景,可眼前却是一片高高的脚手架和隆隆的机器声。想到将来高楼建成,又将是怎样的景象和感受呢?
  
  离开素书楼后,我们去祖父生前最后的居所,也是祖母现在的住地看望祖母。知道我们刚从素书楼来,她自然要问起那里的一切,花花草草,甚至书桌长椅。而没待我们回答,她随即自语道:
  
  “那斜坡两旁原有上千株的杜鹃,盛开时那漂亮,现在没有了吧?……我已经几年没有回去了,不能回去……”
  
  我感到她省略了下面三个字:“太伤感”。我也就没忍心再告诉她枫树的生病,松针的变色。是的,植物也是有感情的,它可以感知主人的殷切和真情,物换人移,那些纤弱的生命,岂能一无变化?
  
  我想对祖母说:素书楼成为纪念馆,有专门机构和人员管理,已然是幸事。留得青山在,那些花草纵使一时枯萎,今后应该还会有人来像你们当年那样悉心栽培,经营庭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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