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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一本丢弃在垃圾堆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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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丽丝·莱辛,英国女作家,2013年11月17日去世。2007年88岁高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获奖者。本文是她当年的获奖演说。
  
  在养尊处优的情况下,人们会假装在读书,假装尊重知识。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贫苦的劳工和妇女才真正渴望读书,这是由18世纪和19世纪的工人图书馆、各种学会和学校证明了的事实。
  
  不久前,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她到过津巴布韦,看到一个村庄,村民们三天没有吃饭了,可他们却谈论图书,谈论如何得到图书和教育。
  
  从英国来的一本好的平装书,要花津巴布韦人几个月的工资:那是在穆加贝的恐怖统治之前的情况。现在随着通货膨胀,它得花几年的工资。因此,在汽油奇缺的情况下,开车把一箱书送到一个村庄,会受到热泪纵横的欢迎。那个图书馆也许只是一棵树下砖头堆起来的一个支架而已。在一周之内就会出现几个识字班——会读书的人教不会读书的人。
  
  这是一个令人惊异的现象,对图书的渴望,从肯尼亚一直到好望角,无处不可以发现。
  
  有时我接到一些村民的来信,他们村里也许没有电,没有自来水,但有人告诉我:“我也要当作家,因为我有你住过的同样的茅屋。”
  
  这就很难说了,几乎不可能。写作有必要的前提,作家不能出自没有书的房子,有难以逾越的鸿沟、难以克服的困难。
  
  我读过你们学院近几年来的几位获奖者的演讲词。拿高贵的帕穆克来说吧。他说,他父亲有1500本图书。他的天才并非凭空而来,他与伟大的传统密切相联。
  
  拿V。S。奈保尔来说,他谈到,印度的吠陀经在他家里是常备书。他父亲鼓励他写作。他到英国后,很好地利用了大不列颠图书馆,因此他是贴近伟大传统的。
  
  为了写作,为了创造文学,必须与图书馆、与书籍、与传统保持密切联系。
  
  我有一个从津巴布韦来的朋友,一位黑人作家。他告诉我:他靠什么自学呢,靠读果酱瓶子上的标签,读水果罐头上的标签。他从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了一本被丢弃的儿童百科全书,然后自学这本书。
  
  书本,好不容易从白人世界的垃圾堆和碎石堆里捡起的书本,多么宝贵。
  
  在南非某个地方,一家印度人开的店铺附近,一个穷人区,干旱的季节。有人在排队,大多是妇女,带着盛水的坛坛罐罐。店铺每天下午从镇上得到一车厢饮用水,人们在等候这宝贵的水。
  
  那个印度老板站在那里,双手撑在柜台上,正在注视一个年轻的黑人妇女,她正躬着身子,盯着一沓纸张,看起来那是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
  
  她慢慢地读,轻声念着。看起来,这是一本难读的书。她身边有两个小孩正在扯她的腿,肚子里又怀上了。印度人感到难过,因为她的白色头巾被灰尘染黄了。灰尘扑满她的胸脯,盖满她的双手。
  
  出于好奇,印度老板问那个年轻妇女:“你在读什么?”
  
  “写俄罗斯的。”女子答道。
  
  “你知道俄罗斯在哪里吗?”他自己也不大知道。
  
  年轻妇女径直地看着他,尽管她的双眼被灰尘染红了,却充满自尊地说:“我是班上最好的学生老师说,我是最好的。”
  
  年轻妇女继续读书:她要读完这个章节。
  
  我们是迟钝的人。我们,处在这个面临威胁的世界。我们长于反讽,甚至长于冷嘲热讽。某些词或观念几乎不用,已经成为陈词滥调;但我们也许应该恢复某些已经失去其力量的词语。
  
  不管你询问哪一位现代讲故事的人,他都会告诉你这样的体验:当火舌贴近身边的时候,总会在刹那间爆发出我们称之为灵感的东西。这要追溯到人类的起源,追溯到造就了我们和人世的火、冰和大风。
  
  那可怜的女子一路穿越黄尘跋涉,梦见给她的孩子提供的教育。我们会觉得:我们比她要好得多吗——我们这些饱食终日的人,衣柜里塞满各种服饰的人,窒息在我们的奢侈品中的人们?
  
  我想,那可怜的女子,以及三天没吃东西却在谈论图书和教育的那些村民,以他们的言行,比千言万语更好地说明了我们这些人是些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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