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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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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蒙拉顿死在了厨房,临终,他的手里还拎着半瓶白兰地酒。新来的临时牧师安德鲁忧伤的说:“蒙拉顿到天堂找上帝算账去了。如果上帝仁慈,也许会和他对饮。”
  
  说起来,蒙拉顿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住在镇子南边一栋破房子里,四十岁,没结过婚,父母双亡,酗酒,语言粗鲁,动辄发怒,常对人大喊大叫。他还有一个很坏的毛病——偷窃,其实,说是“偷”并不准确,他是明日张胆地拿,将大袋糖果装进口袋,大摇大摆地离开。而据蒙拉顿的邻居说,他还是个恶棍。邻居曾亲眼目睹陌生女孩来找蒙拉顿,在蒙拉顿的房间哭,而蒙拉顿不耐烦地大声呵斥。一定是他玩弄了那女孩,却又不想负责任。他真是无可救药的人啊,简直是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的耻辱。
  
  如果不是新来的牧师安德鲁一一拜访镇子里的居民,倒毙在地的蒙拉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是好心的安德鲁把他背进教堂,放进了棺木,还在棺材上缀满了鲜花。
  
  蒙拉顿活着时,大家总是躲他远远的。不过,镇子里有个风俗,即使生前是个令人厌恶的恶棍,死后也一定要找出他的善良之处。在牧师的主持下,他们会为蒙拉顿举办一个追思会,只讲他生前的善行和好处,供大家缅怀。但是,蒙拉顿的追思会,办得却不那么容易。在牧师的动员下,来的人倒也不少,可追思会已经开始了十分钟,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要是蒙拉顿还能动弹,他一定会急不可耐地从棺材里跳出来,把这些人统统骂走。
  
  安德鲁清了清嗓子,正要打破令人难堪的沉默,却听下面有人低声说:“他参加过伊拉克战争,是个军医。”
  
  没人接茬儿。伊拉克战争,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最终不是也没发现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听说蒙拉顿还在前线斗殴,差点儿在军事法庭受审呢!
  
  “他,他给过我糖果。”角落里,一个叫格雷的瘸腿孩子突然怯怯地说。众人将目光投向他。蒙拉顿可是一向讨厌镇上的孩子,常大声呼喝,这是尽人皆知的。格雷的声音更低了:“万圣节,他送我一袋糖果,还给我做了南瓜灯。他说,万圣节所有的孩子都该有糖果吃。他还说,这是我应该得到的,上帝什么都知道。”
  
  大家愕然。格雷没有父亲,母亲常和镇上不同的男人鬼混,他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镇上的人也都知道,格雷其实是超市老板的私生子。只是,他不肯承认,他怕被那个孩子拖累,怕失去幸福美满的家。“看来,上帝还是赐予了蒙拉顿一点儿美德,让我们为他祈祷。”牧师如释重负地说。
  
  几分钟的祈祷之后,仍旧是沉默。除了那一袋糖果,蒙拉顿是否还有值得人铭记的地方?大家搜肠刮肚,却想不出来。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走了进来。看上去,他们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站在蒙拉顿缀满鲜花的棺木前,老人一脸悲伤:“想不到,蒙拉顿就这么走了。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我们爱你,孩子。’”
  
  他们是谁?众人又好奇又惊讶。老先生说,他曾经有个女儿,叫玛蒂娜。玛蒂娜医学院毕业后,把蒙拉顿带回了家,说要嫁给他。可是,他们天使般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么粗鲁无礼的人?他们绝不同意,甚至还威胁女儿,如果再敢和蒙拉顿有联系,他们就断绝父女关系。可令人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女儿上了伊拉克战场,她再也没有回来。蒙拉顿是和她一起去的。玛蒂娜死了,蒙拉顿把派她去前线救援的上尉打了个半死,差点儿被送上军事法庭。现在,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七年,可对他们来说,好像就是昨天的事。这七年,每年的圣诞节,蒙拉顿都开车六七个小时,来和他们一起度过圣诞节。他说,是他没有照顾好玛蒂娜,他要当玛蒂娜父母的儿子
  
  “七个圣诞节,他都带一棵圣诞树给我们。可是,我们却没有说出一句‘我们爱你,孩子’。”老太太接着说。
  
  没等她说完,许多女人已经抹起了眼泪。一脸胡碴、凶神恶煞般的蒙拉顿,竟是如此深情?即使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深爱的女孩死了,还不让一个痛苦得失去理智的士兵发泄?冰天雪地的圣诞节,开车六七个小时去陪一对老人,上帝,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
  
  老太太将一束雪白的玫瑰花放到蒙拉顿的棺木上,轻声说:“孩子,今年的圣诞树,你会从天堂给我们寄来么?我们会等的。”
  
  教堂里,一阵抽泣声。连一脸严肃的安德鲁,眼圈儿都微微有点儿发红。他将这对老夫妇安置在座位上,让大家再次为蒙拉顿祈祷。
  
  大家静默无声,努力将那个粗鲁的蒙拉顿和深情的蒙拉顿对接起来。一时间,教堂寂静无声。突然,只听到“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年轻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穿着黑色礼服,悲切地走到牧师跟前,眼里含着泪问:“我看到了蒙拉顿的讣告,他、他真的死了么?”
  
  牧师点点头,女孩伏在棺材上哭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鲜花,像跟活着的人聊天般,边哭边说:“蒙拉顿,为什么不让我留在你身边?为什么不让我照顾你?如果我睡觉时握着你的手,你一定不会死的!”女孩说着,泣不成声。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是谁?从哪儿来的?蒙拉顿的邻居捅捅身边的人,低声说:“这就是来找过蒙拉顿的女孩。”
  
  安德鲁安慰了女孩几句,用上帝的语言努力叫她平静。毕竟,大家现在期待的是她和蒙拉顿之间的故事。女孩说,她叫黛丽丝,三年前来过镇子。她和男友一起旅行,其实,是离家出走。不想,半路上钱包被人偷了,他们分文皆无,甚至连汽油费都付不出。这种情形,当然不能跟家里开口要钱。而男友思来想去,竟然让她做站街女挣路费。黛丽丝坚决不肯,于是醉酒的男友在汽车旅馆门口拼命踢打她。这时,蒙拉顿恰巧路过。他冲进去,不由分说地打了黛丽丝的男友一顿,还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混蛋,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揍一次!”
  
  黛丽丝跟男友分手了,蒙拉顿给了她二百美金,让她坐车回家。可是,她满脸伤痕,不想被父母看到。于是,她偷偷地留在蒙拉顿的家里,闭门不出。大概过了半个月,她伤愈之后,蒙拉顿再次撵她走,可黛丽丝已经喜欢上了蒙拉顿,她想嫁给他,想做他的妻子。可是,蒙拉顿冲她大喊,叫她滚回家。
  
  去年春天,黛丽丝又来到小镇。蒙拉顿喝醉了,对她说,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她年轻、漂亮,有着很好的前途,可他是个酒鬼,一无是处……如果他娶她,那将是他的罪恶。
  
  听了黛丽丝的话,众人一阵唏嘘,而蒙拉顿的邻居脸红了。她是个经常传播小道消息的女人,想不到,她传播的故事却远远偏离了真相。蒙拉顿对女孩那么粗鲁,原来是想让这可怜的女孩拥有更幸福的人生!这是个多么深情、善良的男人!
  
  牧师安德鲁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扫视着大家,问:“谁还有话要说?”“我。”大家纷纷扭过头。这是个陌生而坚定的声音。敞开的门口,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和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有人惊呼:“奥斯本·柯德曼?”
  
  的确,那中年男人正是烟草巨子奥斯本·柯德曼。连牧师安德鲁都有点儿失态了,他也认出这个商贾大亨,可是,他们是来讨债还是来参加追思会的呢?
  
  年轻人将一束白菊轻轻地放在了蒙拉顿的棺木上。奥斯本环顾众人,缓缓地说,他从没和蒙拉顿见过面,但知道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出色的医生,是个心灵纯洁的圣人。
  
  奥斯本的话令众人目瞪口呆。好人,蒙拉顿现在可能勉强算得上。可说他是个出色的医生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几年前他就被吊销了行医执照!而心灵纯洁的圣人,这种称号怎么可能跟蒙拉顿沾边?那是连牧师都不敢觊觎的。
  
  牧师急忙出面,让奥斯本讲讲蒙拉顿。一个商业巨贾,怎么可能跟一个落魄无依的男人有关系?
  
  奥斯本点点头,环顾一下众人,说这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儿子贝克和朋友外出参加派对,因为醉酒驾车,撞到了路边的大树。树的枝丫,穿过了儿子的胸腔。当时,有许多人围观,有人报警。可是,医生至少要半小时后才能赶到,而儿子危在旦夕,他的嘴里吐着血沫,整个人抽搐着,随时都会死去。当时,恰好蒙拉顿路过。他扒开众人,夺过某人手里的咖啡杯,将吸管抽了出来,又从自己的车里拿出白兰地酒,将吸管泡过吸了两口,抢过身上有刺青、头烫成刺猬般的小混混口袋里的刀具,迅速将贝克的喉管切开,将吸管插了进去,然后用力握住伤口。
  
  当时,众人被蒙拉顿的举动惊呆了,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野蛮的手术。这是变态狂的游戏?这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伤者去见上帝?贝克的朋友虽然动弹不得,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挥舞着胳膊朝蒙拉顿咆哮:“我会把你告上法庭,你是个杀人犯!我亲眼看到你杀死贝克!”而蒙拉顿却一拳将他打晕在座位上。
  
  半小时后,医生终于赶到了。他看着贝克,说这简直是个奇迹。通常这种情形,伤者活不过五分钟的,气管被血沫堵塞,根本无法呼吸。但想不到,蒙拉顿竟然用这样的方法将新鲜空气输送到贝克的肺里!就是那根咖啡吸管,救了他儿子的命。
  
  “医生到来后,蒙拉顿就走了。我打听了很久,终于找到他。我曾问他,如果我儿子死了,他将会面临指控,巨额罚款,甚至会坐牢。那种情况,即使维持了呼吸,死的可能性仍很大,他就没有想到后果吗?可蒙拉顿说,如果不救,贝克一定会死。跟一个生命比起来,即使罚款、坐牢又有什么关系?这一招,还是他从战地医院学来的。我想给他一百万美金作酬谢,可他坚决不要。他说,这是战地医院里士兵们用生命换来的方法,他用来赚钱,活着就会下地狱的!正是因为他,我知道了这个镇子。现在,我准备将这一百万美元捐出来,用于小镇的慈善事业。”
  
  奥斯本的话音未落,追思会上已经是一片掌声。如果不是蒙拉顿的追思会,恐怕还会有欢呼声。这是个偏僻的小镇,一百万美金对他们来说是一大笔巨款。
  
  追思会原本打算只举办一个小时,可最终却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黑,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散去。他们逐一走到蒙拉顿的棺材跟前,深情地向他道别,真诚地请他原谅,衷心地祝福他插上翅膀飞向天堂。终于,众人散尽。
  
  教堂的大门被紧紧地关闭,牧师安德鲁脱下身上的白袍子,扔到了一边。他轻轻地掀开棺材盖,将蒙拉顿嘴里的破布掏出来,将他的手脚解开。
  
  蒙拉顿咆哮:“你不是说,只要一小时?我都尿到了棺材里!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明天会直接把我埋进土里!”安德鲁笑了:“我也以为一小时足够了。谁知道,你这个傻瓜,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怀念。你该都听到了吧?”
  
  蒙拉顿似乎还未回过味来,面无表情。只有他知道,安德鲁是个冒牌牧师。他是蒙拉顿的战友,伊拉克战场上,蒙拉顿冒死救过他一命。这次来小镇看望蒙拉顿,安德鲁见蒙拉顿自暴自弃,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缸里,就劝他振作起来,他的日子还长着呢。可蒙拉顿说,像自己这样没有正经职业,没有家人,一无是处的男人,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呢?于是,安德鲁和他打赌,如果公布他的死讯,能有三个人说他的好话,他就应该戒酒。蒙拉顿笑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有一个人。他不记得自己对任何人好过,即使他七年中去了七次玛蒂娜的父母家,他们仍然不喜欢他,所以,追思会恐怕会冷场。安德鲁略施小计,说有笔募捐需要牧师亲自前去,老牧师被骗走了,安德鲁装成新来的牧师,公布蒙拉顿死亡的消息,连续几天发布讣告,还为他筹备了追思会。
  
  “我是输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蒙拉顿问安德鲁,“总不能明天一早,你再召集大家,说我活了吧?”“不,当然不。为什么不去找黛丽丝?她是那么可爱的姑娘!如果你戒了酒,再找份工作,我相信她会很幸福,并且会十分乐意为你生下两三个孩子。那个地方,距此千里之遥,你在那里重生,岂不是很好?能重生的人,是上帝的儿子。”安德鲁不容置疑地说,“今晚你就带着黛丽丝离开,我来安排,给那个伤心欲绝的姑娘一个惊喜。”
  
  蒙拉顿以为,他死了,人们应该是高兴,至少不会悲伤。可事情的结局,远远出乎蒙拉顿的意料,这让他感到有点儿内疚,又有点儿惭愧。还是让那个粗鲁无礼的蒙拉顿死掉吧,要是让他活过来承受大家的敬佩、友善、赞美,他还会不适应呢。今晚,蒙拉顿要把那些白兰地酒倒进水沟,砸碎所有的酒瓶子,然后,带着美丽的姑娘黛丽丝离开这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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