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张存折

我正在图书馆里忙着赶论文，母亲打电话说要来北京看我。
　　
　　几天后，我没能等来母亲，却等来了父亲的电话告知母亲病危。我心急如焚，下了飞机就打车往家赶，但终究还是晚了。
　　
　　母亲躺在客厅中央的棺木里，安静地睡着。
　　
　　父亲正在翻箱倒柜，腰弯得像虾米。阳光透过玻璃窗，将斑驳的影子一圈一圈打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
　　
　　“回来了，回来就好。”父亲厚厚的唇一张一翕，声音嘶哑。
　　
　　“爸，在找什么？”
　　
　　“照片，你妈的照片。”
　　
　　我杵在那儿，茫然地看着父亲。
　　
　　“就这张吧，拿去放大。”父亲枯枝般的手紧攥着母亲的身份证。怎么可能？我发疯般把家翻了个底朝天。
　　
　　母亲的单独照，居然只有她身份证上的那个头像！
　　
　　揣着母亲的身份证，我像只无头苍蝇满大街乱撞，最后我的母亲的影子被压缩成一张纸的厚度，定格在了12英寸的相框里。
　　
　　我把照片紧贴在胸口，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回到家，天已近晚，父亲坐在客厅，默默地守护着母亲。
　　
　　惨白的烛光，像极了忧伤的泪珠，扑朔迷离。
　　
　　“爸，您去睡会儿吧，我想陪陪妈。”
　　
　　父亲摇摇头，继而又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去了卧室。
　　
　　夜，无风，月光如水。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填报高考志愿，母亲问我：“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我理直气壮：“为什么不能向往远方？为什么你非要把我攥在手心里？”母亲笑了，又哭了。那夜，母亲彻夜未眠，辗转反侧。
　　
　　五年后，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被保送读研。电话那端，父亲想跟我说点什么，却被母亲借故挂了电话。
　　
　　那时的我又怎么知道，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场车祸，哥哥成了植物人，父亲丢了一只胳膊。患了风心病的母亲，给了我莫大的支持：“闺女，好好念，咱家供得起。”
　　
　　硕士毕业考博士，好像我生来就为了考试拿文凭，从这趟车下来，马不停蹄地上另一趟车。
　　
　　“爸，我要给母亲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答应过妈，等毕业了，工作了，请她吃大餐，带她周游世界，让她住北京的大房子。”
　　
　　“你知道你妈最喜欢吃什么吗？”
　　
　　父亲的话砸下来，重锤般落在我的心尖。
　　
　　我如鲠在喉，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汪在了眼眶里。
　　
　　今生，于母亲，我注定是欠下了。
　　
　　午后，我给母亲摆上了盛宴，只恨桌子太小。我端出一盘，喊一声：“妈，吃饭了。”再摆一盘，泪如雨下。直到最后，餐桌上再也摆不下。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父亲把我叫到客厅，拿出一沓存折：“闺女，收下吧，你妈给你存的。”那些存折，100元200元不等，总共28张。存折里还夹着一张出生证明。
　　
　　我目瞪口呆，直直地望着父亲。
　　
　　28年前，我被她从外面捡回家，她便成了我的母亲。
　　
　　父亲说：“这28张存折，是你母亲给你准备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