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你很远的地方

one
　　
　　家里平常吃的面条，通常是用压面机压的那种晾干封好的干面条。
　　
　　所以妈妈在心情好给大家擀面条的时候，简直就跟过年似的。
　　
　　但是在擀面条的宽窄上，我和她发生了完美的冲突。
　　
　　我觉得面条要吃得宽宽的，有味道也有嚼头，但妈妈却觉得我这个爱好简直是在鄙视她擀面条的手艺，所以我越说要吃宽的，她偏就刀放得越快，一会儿，细细的面条摆满案板。
　　
　　我当时挨着水缸看着满案板的细面条，特别无能为力，觉得妈妈太欺负人了。同时，我对我们家里其他成员也很失望，为什么他们会觉得面条越细越好吃。
　　
　　妈妈把一堆白白的面粉揉成一团，然后把那一团面再擀成一大张面皮，那一张面皮贴着擀面杖在案板上来来回回地滚。我在一旁看得心直痒痒，也想试一试，不过没有拿到通行证。
　　
　　妈妈把腊肉切成细条，放上葱姜蒜末辣椒煎起来，然后掺水煮面，细细的面条快煮熟时，再放进豌豆尖之类的青菜，当然，还要给我打一个鸡蛋进去；因为我那时不爱吃蔬菜，准确地说，不吃绿色的菜。面煮好，捞进大瓷碗里，再往上放菜、煎好的肉丝，加两勺汤，烟火里的晚饭，就这样好了。
　　
　　我当时就负责拎个醋拿个盐然后就是坐在桌子边上捧着碗边吃边埋怨面不够宽。
　　
　　妈妈点着我的鼻子，说你要吃就自己做。
　　
　　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擀宽宽宽宽的面条，煮一大锅自己吃掉。那时候我立了很多长大了要做的事情呢，比如压很多很多的芝麻糖啦，吃很多很多的核桃啦，爆满屋子的爆米花啦——其实我妈妈一点也没有亏待我，只是限制我吃的数量而已——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怎么会有这么多关于吃的伟大抱负，更可笑的是，现在这些都是不太爱吃的。
　　
　　我就在“我要煮一大锅宽面条”的愿望里吃了很多年妈妈擀的细面条，一直吃一直吃，吃到我长大了，吃到我走得远远的，吃到我还是不会擀面条，吃到这样写出来的时候流泪，吃到想到那些细细的手擀面条时流口水。
　　
　　卖现切面的地方，有很多宽宽的面条，刚做好的。
　　
　　那种宽度，完全是我小时候想到的模样。可买回来做好，都不是妈妈的味道，且不说没有那烟火的气息，就是我想要的那种嚼劲儿，也完全没有。妈妈擀的面，用了多大的劲儿，耗了多久的时间呢，来来回回在案板上摔打，看得我都烦起来，一个劲儿地催她快点。甚至做出来后，有时还要哇哇大哭一顿。可现在再想吃那么一碗面，隔的却是千重山万重水。
　　
　　Two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很好养的，当然，妈妈完全不这么想。我的要求常常让她想揍我一顿，而且很多时候她都手随心动，直接就下手了。
　　
　　除了在面条的宽窄上，在拌面疙瘩的大小上，我也近乎执拗地认为拌得越大越好吃。就这个问题，妈妈还讲了个民间故事教育我，但是一点也不奏效，我还是觉得拌得大的好吃。因为这个技术含量没有啥较高的要求，所以轮到我做的时候，我就拌得大大的，做出来，她就一边吃一边骂我拌得那么大，煮不熟还费火。
　　
　　家里其他人当然跟她一个鼻孔出气，集体地讨伐我，但我还是很喜欢，终于不用等自己长大才能做呢。
　　
　　我喜欢用丝瓜做面疙瘩，把丝瓜刮完切好，炒、加水、将面粉加水拌成团儿，水开了放进去，做好白白绿绿的，汤也黏黏的。妈妈完全不夸我，每次只挑我拌得太大。说的次数多起来，就拌两种大小的，盛的时候把大的捞起来放自己碗里，小的盛给他们。
　　
　　后来妈妈不挑了，因为我再没有这样专门挑战她怒气的机会，离得那么远，到哪里去挑呢。后来每次回去，待的时间都很短，我才做上几道菜，假期就完了。要挑，得等下次，可下次回去，哪里又轮得上做那不登大雅之堂的疙瘩汤呢？
　　
　　自己真的做自己的主了，就是煮一个整面团儿也不会有人管，可再拌面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按了妈妈的唠叨。拌得太大，不熟不进味儿，费火,费时间……当日她骂我的种种,都在那锅碗瓢盆之间衍出来,不等我反应,已经全按她说的去做了,待想到自己的喜好时,锅里那白白绿绿的却已是做好的了。
　　
　　在妈妈指着我的鼻子骂的很多年里,她一直就是个独裁的女魔王。现在怀念她骂我的时光,说妈妈你再骂我两句,她就娇嗔起来,在电话那头温柔得像个天使,好像她从不会骂人似的。
　　
　　而在女魔王麾下心心念念想早日不听她唠叨的我,却是走得越远听得越多。有时一闭上眼,妈妈曾经讲的那些话就毫无预警地潮水般涌了过来。
　　
　　她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要不是我生的我才懒得管你！你要吃宽宽的面条自己做,把你碗里的那个鸡蛋还我。
　　
　　妈妈,我长大了,下次回家,一定给你拌小小小小的面疙瘩,我都想好了,用冬菇竹笋黄花做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