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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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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公主坐起身,转脸过去看身旁出生才几天的孩子。孩子的脸红彤彤的,安详平静,他算是一个大个子的婴孩,也许是错觉,她觉得他处处像他父亲。
  
  但孩子的父亲却永远看不到孩子了。
  
  赵家被灭门,身旁这个孩子,已是赵氏家族中唯一的血胤。
  
  她的眼神散乱无主,许多天来她已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和噩梦,整个故事是一桩可怕的阴谋。在晋国,晋灵公最信任的臣子是文臣赵盾和武臣屠岸贾。赵盾恭谨仁爱,平和忠厚;屠岸贾却有强烈的权力欲。灵公把公主嫁给赵盾的儿子赵朔,屠岸贾心中更是暗恨不已。
  
  他曾经找了一位不知名的勇士鉏麑去刺杀赵盾。鉏麑潜在庭中,没想到天还不亮,赵盾就起来了,他慎重地穿上朝服,坐在那里等待上朝。鉏麑一看便知道他的忠勤敬业,他不能做人鹰犬去刺杀这样一位为国辛劳的人,但是,他又不能空手复命,只好一头撞死在树上
  
  屠岸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时西戎国进贡了一只神獒灵犬,屠岸贾就在院子里扎个草人,草人身上穿着紫袍玉带。他将神獒平日锁上,不给食物,让它饿上三五天,然后在草人胸膛部分藏一副羊心肝,等饿犬纵出,便习惯直奔草人,撕裂紫袍,剖膛取心肝;而紫袍玉带正是赵盾平日的服装。
  
  有一天,屠岸贾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告诉灵公,家有神獒可以辨别忠奸,灵公本不是有道的君主,听了以后立刻信以为真。受过训练的神獒直奔赵盾,赵盾受惊,绕殿而逃,灵公看了,却在一边冷笑。殿前太尉提弥明实在看不过去了,一瓜锤打死了神獒。
  
  赵盾知道形势不好,逃出殿门,而屠岸贾使诈,早已把他的座驾双轮去了一轮,四匹马取走两匹。不料旁边蹿出一人,一手策马,一手扶着转动中的轮轴向野外逃去。这人是谁呢?他就是当年与赵盾有一饭之恩的灵辄。可惜他这番辛苦并没有救下赵盾,他满门三百人全遭杀绝。
  
  “如果是个男孩,”她记得丈夫临死前,最后一次抚摸胎动时复杂的眼神,“就给他取个小名叫做赵氏孤儿,他长大了,会为我们报仇!”
  
  这孩子长大以后会报仇吗?她不敢去想二十年后的流血场面,她真正着急的是,她感到屠岸贾正想办法要杀这个孩子。这是赵家最后的骨血,她应该把孩子送出宫去,托人收养,但是四下守卫那么严密,办得到吗?
  
  这时候,刚好程婴来了,程婴是个大夫,整天药箱不离身,赵朔在世时和他是好朋友。
  
  公主求程婴,请他把孩子偷带出去。
  
  程婴低头看孩子,忽然他想起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初生的婴儿看起来很相像,这孩子注定要死吗?
  
  “我可以把他放在药箱里,但是,如果将来屠岸贾要逼问你,你一露口风,我们程家也会有灭门之祸。”
  
  “你放心,我不会泄露的。”公主迅速吻了一下婴儿,匆匆把孩子塞到程婴手里,“把他看做你自己的孩子吧,一切拜托你了!”公主说完逃命似的走开,直奔里屋,自缢而亡。
  
  程婴藏好婴儿出宫,通过了卫兵的盘问,却被一个将军挡住。此人的名字叫韩厥,是屠岸贾的手下,但他内心却很不屑主人这种残害忠良的行为。当时,他遣走了手下的兵,从程婴的药箱里抱出小孩子。
  
  “赵家满门三百口人全灭绝了!公主刚刚也自杀了,”程婴悲愤地落下泪来,“这一个小根芽,你能放他一条生路就放,不放,我程婴就跟他一起死了!”
  
  “你快抱他走吧!”韩厥说,“屠岸贾问起,我来对付。”
  
  说完,他拔出刀来,自尽而亡。
  
  程婴抱了药箱,来不及哭,一路直奔太平庄而去,太平庄是退休老臣公孙杵臼住的地方。
  
  屠岸贾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因为害怕孩子长大后会报仇,他假传君命,要杀尽国内一个月以上的婴儿。
  
  太平庄上,住着因不满屠岸贾专权而引退的公孙杵臼。
  
  公孙杵臼很惊讶程婴为什么跑这么远来看他,等程婴把药箱揭开,他看到熟睡中的婴儿,不免大吃一惊。
  
  “现在全晋国的婴儿依法都要处死。”程婴的面色悲戚,“我想到了唯一能解救这孩子的办法,希望老宰辅能玉成……”
  
  “前些日子我妻子生了个男孩,还不满一个月,我想把孩子割舍出来,一方面救赵氏孤儿,一方面救晋国全国小儿的性命。我想请老宰辅把赵氏孤儿藏好,然后去屠岸贾处告我,说我窝藏赵氏孤儿,他一定会相信的。那时候,他杀了我和我的儿子,这赵氏孤儿就有救了!晋国婴儿也都有救了!”
  
  “这孩子,”公孙杵臼俯身抱起了婴儿,不禁悲从中来,“等他长大报仇,也要二十年哪!但是我今年也六十五岁了,等孩子成人,我岂不要活到九十岁。依我看,这赵氏孤儿是要抚养的,晋国的婴儿也是要救的,只是,方法要改变一下。”
  
  “你把你那孩子送到我这里来,你自己带着这个赵氏孤儿回去。然后你去屠岸贾那里告发我,说赵氏孤儿是我派人偷到太平庄上来的。屠岸贾派人来搜,我就陪你的孩子一起死了吧!我引颈一死不难,你二十年辛苦抚养才是责任沉重呢!”
  
  屠岸贾听了程婴的告密,便派了大队人马把太平庄围了起来。为了让屠岸贾信以为真,公孙杵臼把小孩藏在山洞里,然后拒不承认。屠岸贾气极了,令人用刑棍打这位老人。
  
  “程婴,”屠岸贾说,“你也去打他,叫他老实说。”
  
  程婴把棍子拿在手里,心中凄惶,这忠心的老人我怎么能打他,但他终于咬紧牙,死命抽打下去,一杖、一杖、又一杖。
  
  公孙杵臼感到彻骨的疼,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程婴执杖,他知道他的用意,他不要自己再多受苦……
  
  正在这时,婴儿被士兵从山洞中搜了出来,他惊惶地哭着,小手小脚无助地挥动。屠岸贾高举着婴儿,摔在地下。
  
  程婴急忙避过头去,只觉整个心碎成模糊的一团。
  
  “公孙杵臼,”屠岸贾继续狂笑,“你好义气啊,你既然敢收留这个孩子,现在就跟他一道做鬼吧!”
  
  “放心,不劳大驾,我今日死了,你也不过再多苟延残喘几年罢了,这世上多的是忠肝义胆的英雄,有一天你会明白——”
  
  公孙杵臼说完,一头撞死在阶石上。
  
  “程婴,”屠岸贾除了大患,喜形于色,“你就在我家做个门客吧!我会养着你的。我听说你最近得了个儿子。我自己快五十岁了,还没有个子嗣,你那儿子就给我做养子好了。”
  
  程婴跪在地下叩谢恩德,大颗的泪水“哗哗”地滴湿了一地。一老一少的尸体在他旁边横着,他感到自己是鲜血滴尽的第三个死者。
  
  二十年过去了。
  
  那孩子从赵氏孤儿改名叫程勃,又从程勃改名为屠成,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屠岸贾教屠成十八般武艺,他眼见自己的肌肉逐渐衰微,好几年前他就已经不是孩子的对手了。
  
  屠成这一天从教场中演习完弓马,回到程婴的家中,程婴正坐在书房中看一本手卷,眼泪流个不止。
  
  “咦?爹爹,您怎么了?有人敢欺负您吗?告诉我,我决不饶他。”屠成说。
  
  “算了,这种事告诉你也没用,你去吃饭吧!”程婴说着,径自走了。
  
  屠成好奇,赶紧把手卷拿来看,手卷上画着一幅幅的画,屠成越看越糊涂,但他知道故事里有一方是受欺负的,他气愤不已。
  
  程婴其实根本没走,他躲在一边,看到屠成天真激愤的表情,他放心地走出来。
  
  “这个故事,跟你也有关系。”
  
  “快点说给我听!”
  
  故事一路说下去,说到孩子出世,说到程婴舍子,公孙杵臼舍生,只见屠成捏紧双拳,泪水开始打转。
  
  “算来从程婴的孩子被杀,到现在也二十年了,那赵氏孤儿也二十岁了,到现在父仇未报,母仇未复,红衣奸贼依然权倾一方,我不知他活在天地间做什么!”
  
  “红衣人是谁,紫衣人又是谁呢?”
  
  “你真要知道吗?那红衣人是奸臣屠岸贾,那紫衣人是你祖父赵盾。我,就是那舍子救孤的程婴,而你,正是那有仇未复的赵氏孤儿!”
  
  一时间,天旋地转,原来自己既不是屠成,也不是程勃,而是赵氏孤儿,他气冲血涌,竟昏了过去。
  
  “父亲啊,谢谢您这二十年来费心的抚养,”他醒过来,深深地拜了程婴,“也谢谢您舍了亲生儿子存留了我的性命!”
  
  第二天,他把一切经过禀告朝廷,刚好灵公也已发现屠岸贾兵权太重,有篡夺之意,正想剪除他,所以命赵氏孤儿去捉拿屠岸贾。
  
  “屠成,你这是做什么?”屠岸贾在市上被一把抓住,不解地大叫。
  
  “我不是屠成。”
  
  “程勃——”
  
  “我也不是程勃。”
  
  “那你是谁?”
  
  “我,”他仰天而悲,“我是你杀了赵家三百口仍然杀之不尽、唯一留下来的小根苗——赵氏孤儿!”
  
  屠岸贾惊呆了,这是上天的惩罚吗?如今他已是七十岁的老人,这孩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所爱的,并且也爱他的人,他没有想到天网恢恢,他二十年来竟在替仇人抚孤。
  
  屠岸贾被处死,赵氏孤儿恢复了本姓。
  
  那屠岸贾至死都没有想通,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不羡名利权位,敢于去舍生或舍子的人?
  
  “不是我计谋不周全,”他至死不悔地想,“只是谁会想到世上竟有像韩厥、公孙杵臼和程婴他们那种人!”

赵氏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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