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道自己的样子

那一年，一向十分自信的我，没想到，高考竟落榜了。我感到无地自容，不敢面对老师、不敢面对同学、不敢面对亲朋，仿佛感到人们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甚至那些素不相识的路人，也在用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我。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快要崩溃了。我不想见任何人，我想逃避，逃避到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地方。
　　
　　我拿了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准备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我往村口走去。我想，只要走过前面的那棵老槐树，再走几十米，就出了村子，再坐上一辆长途汽车，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了。
　　
　　一路上，风很大，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很痛，钻心地痛。我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往前急匆匆赶路。
　　
　　不经意间，我瞥见了正在田里劳作的父亲。我看到父亲正在田里铺塑料大棚。风很大，肆无忌惮地将塑料布不停地掀起、卷起、飘起。掀起的塑料布不时抽打在父亲的脸上、身上。父亲一点没有理会，继续用力扎着塑料布，扎得很紧。
　　
　　我突然涌出一缕恻隐之心。我停下了脚步，走了过去，不声不响地用手压住被风吹起来的塑料布。可是，这边压住了，那边又飘了起来，一时，我手忙脚乱起来，脸色更加难堪，嘴里喋喋不休地嘟囔着。
　　
　　父亲扭头看到我，微微一震，看到我的这个样子，没有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扎好一边后，来到了我的身边，用力把塑料布扎紧。笑道，你这是在生哪个的气啊，这一脸的不高兴。
　　
　　我用一种愤愤的语气说道，这风真气死人，刮得这么大！
　　
　　父亲听了，边干着手中的活，边说道，哦，你在生这风的气啊。可是，你知道吗？你再生气，可风却不在乎你生气呢，它依然我行我素，想怎么刮，就怎么刮，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脸色，它随心所欲。东南风，西北风，刮得酣畅淋漓，刮得心花怒放。它是什么样子？是漂亮？是丑陋？还是老态和年少？谁也不知道啊。如果它总是在乎别人对自己怎么看，那它就没办法刮了。待到它自己刮累了，刮疲倦了，它就会自己停下来了。
　　
　　我好像第一次认识父亲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他，心想，真没想到，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说得还这么有哲理。他简直把风给说活了。
　　
　　父亲看到我这样看着自己，忍俊不禁地说道，傻孩子，你怎么啦？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说道，你把风说得很形象，我想，是这么回事。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哦，没想到我随意说的这么几句话，竟让儿子夸奖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夸我哩。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父亲又说道，其实，我们都应该向风学习！
　　
　　向风学习？我疑惑地问道。对，向风学习！父亲的语气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别在乎别人的议论，别在乎别人的脸色，别在乎别人的讥讽，刮自己的风，想怎么刮，就怎么刮。这是风的骨格和气魄。
　　
　　我没有出走。夜色渐沉，风渐渐地小了，我帮助父亲收拾好农具，一前一后地回家了。月色将我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就像我那颗惆怅的心和满满的心思。
　　
　　我进了村办的小企业。从一线操作工人，到业务员、管理员、科长、厂长，我一路走来，变得日趋成熟和稳重。厂子的规模在不断地发展、不断地壮大，许多大学生、科研人员来到了厂里，为企业的发展，不断增添新的血液和动力，产品也出口到五大洲。外商纷纷前来与我洽谈合资办厂的事宜。
　　
　　许多人看到我办公室的墙上贴着这样一幅字：风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每当客人询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将眼睛投向这幅字，目光里顿时洇出一片晶莹，仿佛陷入到一种遥远的回忆中。那一刻，我内心里回荡着一种激情和澎湃，充满着爱和温暖……
　　
　　十几年过去了，已是中外合资企业中方总经理的我，接到母校的邀请，邀请我到学校给师生作报告。在报告会上，我讲了那个风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的故事。我说道，我们如果向风学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议什么，那么你就成功一半了。人生中，我们往往失去了一种信心和力量，不是你的无为，而是你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别人怎么看自己上。活在别人的目光里，那只能是一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