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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未知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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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青春是葳蕤绚烂的夏花,青春是悠扬动人的欢歌。尽管时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个人都有过不一样的流金岁月。近期,我们约请了一些知名学者、媒体人、专栏作家,撰文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和广大读者朋友们一道分享他们的青春之歌。我们将从第14期开始,连续刊发,敬请大家关注。
  
  老愚,陕西扶风人,198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FT中文网专栏作家,社会观察家,出版人,曾获“2011年亚洲出版人协会评论大奖”,入选“2012年凤凰网和网易十大文化影响力博主”,著有《正午的秘密》《在和风中假寐》等。
  
  1976年春节过后,我升入高家学校六年级(编者注:旧时学制,小学共五年,六年级即为初一,且一度为春季入学),中学时代开始了。
  
  生产大队屋顶上大喇叭的调门低沉了许多,从里面飘荡出来的革命歌曲,在我听来仿佛也不再那么刺耳了。
  
  学校早就变成了生产队,国家号召“学工学农学解放军”。大约是从四年级起,我们便放下书本,扛起锄头铁锨,排队唱歌走向田间地头。拾麦穗,摘棉花,掰玉米棒子,日子是过得快活,但几乎什么也没学到手。写黑板报,说“三句半”,都是抄报纸上的玩意儿。当时因为一个名叫黄帅的北京女孩闹革命,老师不敢教课了,我们则名正言顺地放弃了学习。初中第一学期,数学老师教我们一元一次方程,几个顽劣生阴阳怪气地敲桌子叫道:“X!X!X是啥?X他就是老黄牛——我们都是X!”教师涨红了脸,课程无法正常进行下去。
  
  第二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不再讲阶级出身。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把手伸向命运的怀抱。
  
  父母看我的眼光里也多了一丝柔和,身为长子的我,隐约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寄托着这个家庭全部期望的树。
  
  造句,背成语,写作文——对我来说语文不难。所谓写作文,就是把老师刻印的范文背了又背。代数、几何,也好理解。物理和化学,才是真正的拦路虎。荒废多年的大脑,很难理解电磁定律和化学反应方程式。
  
  我们每天盼着太阳落山,当红皮球滚下山,光亮骤然消失之时,大家心里一阵轻松:终于能回家吃饭了。
  
  家里在我13岁那年为我定了亲。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刚进院子,母亲就使眼色,把我叫到厨房,大姨小姨笑嘻嘻地瞅着我:“你媳妇来了。”母亲让我端饭进屋时仔细瞅一眼——“好好看,你得跟她过一辈子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进上房的,进门后低头飞快扫了一眼,便像被马蜂蜇了一般逃出来。定亲本是父母想让我安心之举,但当我从班主任曹积良老师那儿看到一本书之后,突然有了梦想。那本印刷粗糙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主题讲的是革命青年追求进步,为正义事业献身,而我感兴趣的只是男女主人公的恋爱——北平,表白,北戴河,大海,卢嘉川,林道静……我要做不死的卢嘉川,好与我的“林道静”共度一生。革命一旦与爱情融为一体,它的召唤无与伦比。
  
  林道静那样的女学生,在秦岭之外。而眼前这个家人为我安排的与我同龄的“媳妇”,矮矮的,黑黑的,小学毕业后就回家干活了,温顺地长在七八里外的农家院子里。
  
  一心想要摆脱这门亲事的动力促使我卖命读书做题,并很快成为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1978年秋季,我进入塬下的绛帐高中理科一班,被作为尖子生重点培养。
  
  但我的心在天空漫游。
  
  校园是一个考试集中营,气氛凝重,每一个进来的学生,都在瞬间被催熟了。
  
  饭食粗劣,住宿简陋。早饭买一碗玉米碴子粥,掰开背来的锅盔,就着豆瓣辣子,几口下去了事。午饭,一毛钱买一碗分量少得可怜的面条,汤里还经常会发现溺毙的苍蝇。下了晚自习后,常常已是月明星稀,一间大屋子,上下两层通铺,床上虱子乱跳,四周呼噜作响。就这样我在别人的梦话里渐渐沉入梦乡。夜半醒来,风吹来一阵阵浓烈的尿骚味——原来是图方便的人在宿舍墙外小解。一个个躁动的少年,把自己裹紧,生怕泄露了生命的秘密。偶尔,你会瞥一眼同班男生油光锃亮的头,会假装无意间撞见了某个俏丽的女生。
  
  阅读和遐思支撑着贫瘠少年挨过了这乏味、呆板的日子。
  
  图书馆能借的书就那么几本,无非是几本皱巴巴的“鲁郭巴老”——鲁迅艰涩难解,郭沫若轻狂飞扬,巴金幼稚煽情,老舍油滑冗长,都很难读出美感来。激活我的是阅报栏里的几份报纸:《文汇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它们每天把中国的气息带给我,让我的目光越过关中平原,眺望远处:北京,上海,广州,天津,南京……一个个地名打开了我内心的想象之门。《中国青年》杂志的人生观讨论,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心湖。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诘问:人生是什么?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我是一个独特的生命,我得过有意义的人生。
  
  同学大多都在埋头做题,他们在追赶那个叫
  
  “成功”的东西,他们要抓住命运的巨手,从黄土地跳出去。
  
  话语只能在内心悄悄发酵,但他们迟早会生出翅膀,飞到高处去。
  
  我对自己说:“你得飞,只有飞出去,这儿的一切才有意义。”在这儿,你看见的是凡俗之人,他们蝼蚁般蠕动着,卑微而狡黠。你觉得有一个伊甸园在等着自己,那里一切都是新的、好的。
  
  因为张扬的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里主人公的名字“苏冠兰”,我对“苏”字产生了好感。“一个人的一生,应该只有一次爱情,也只能有一次爱情。”女主人公丁洁琼的话不啻一枚核弹,击中了多情少年的心。我相信远方一定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尽管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我坚信自己会恋爱一场。定亲是婚配,恋爱才叫生活。我也相信有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在远方,而不论如何艰难,总会踏上那条唯一的道路。
  
  上课,做题,竞赛;教室,食堂,寝室。美术课是没有的,初中的音乐课就是学唱《歌唱祖国》,到高中,快马加鞭为高考,连体育课都减少到不能再少的程度了。学校把正在发育的“小兽”们当成不知疲倦的考试机器,无人关注我们的心理和生理,动脑子,不动身体,死记硬背之外,就是日复一日地解题。下晚自习后,上进的几个同学仍点燃煤油灯,一直到12点才离开教室。不知不觉,同学们就被分成了好生和差生两个阶层,被老师溺爱或鄙夷。成绩好,一切皆好。没有诗歌,没有戏剧,没有远足。而关乎道德、情操、审美、体质,更是无人过问。
  
  不时有同学发疯,然后就退学。大家哀叹一声,又埋头做题了。
  
  现在想想,我庆幸自己还有别的生活。从初中毕业那一年到高中两年,3个暑假里,我跟随父亲在咸阳、西安、宝鸡等地的工地上打工。折钢筋,拉木料,搬砖头,忙完一天后就累坏了,一屁股坐下去就能睡着。
  
  但我那时也窥见了另一类人的生活。城市让我激动,一切人造的东西也让我着迷。楼房,行道树,汽车,穿裙子的少女,书店……那里面有无数你不认识的人,他们会展开自己的故事,他们会相遇、相爱。有无尽变化的地方,人才会有美妙的人生。城市的门槛很高,我能拿到通行证的唯一方式只有考试。
  
  我在绛帐镇新华书店买小说,在扶风县邮局买《萌芽》《散文》,在西安钟楼邮局买《延河》《鸭绿江》《上海文学》,一切文学杂志都会让我欣喜。我如饥似渴地阅读,想知道更丰富的人生故事。在扶风县文化宫阅览室,我沉浸于长篇小说《蹉跎岁月》里所描述的情感世界。
  
  我得有自己的故事。
  
  当时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样的说法。我早就想转文科班,但文科生被贴上了轻浮、无知的标签,没出息的人才学文科呢。在课堂上,我心里转动的却尽是未知的人文世界,我对社会、历史、人物和人性的兴趣,远远高于牛顿定律与摩尔反应。糊里糊涂就到了高考的日子,政治、语文、数学侥幸答过,拿到物理和化学卷子,我大脑一片空白。最后我以20分之差名落孙山。
  
  第二年,我立志报考文科,父亲找远房亲戚帮忙,让我进入扶风中学文科复习班。
  
  在5月份的预考中,我对监考老师说:“题目太简单了,恐怕分不出好坏。”老师瞪圆双眼:“看把你能的!你答答看。”
  
  10天后,高音喇叭宣布我获得全县预考第一名。
  
  1981年,我以陕西省宝鸡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被复旦大学中文系录取,如愿以偿步入人文之路。在填报志愿时,我选了两个:一是中文系,圆作家之梦,以文字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一是新闻系,当记者,以刚直之笔记录中国变革进程。三十多年来,我写作,也当记者,在自我表达和客观记录两个维度上实践着自己少年时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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