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手指划过你的心
一
夕阳在天空中一点点流连，隐遁，天光一下子暗下来。
浅乐拖着满是灰尘的行李箱，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踏踏作响，敲碎了一巷子的清寂。
她在一家小小的院子门前停下，盯着门匾上几个黑色的小字：清苑人家。很疏朗，很大气的几个字。
站了一刻钟，店里的男人擎着紫砂壶走出来，上下打量浅乐。末了问一声：住？
浅乐想说什么，却只是点点头。
手续简单的很，只需押金，钥匙交接，甚至连身份证都不要看，办完。男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紫砂壶放在一边，依依呀呀唱起了京戏。夜色流水一样笼罩下来，只剩了一抹微凉的声音穿透黄昏，微微颤抖。伴随着院子里的树叶哗啦啦响。
时光在这依依呀呀的古旧唱腔中。渐渐消散。
吃饭了。楼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宛如院子里那从竹，被风悠然吹动。打乱了浅乐的思绪，她急忙从屋子里走出来，假装去院子里的水龙头接水，顺势抬起了头，模糊中一个女子的轮廓，似乎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浅乐于是招手，问：可有什么好吃的？我也懒的出去。
女子转身，啪一下打开了院子里的灯，光晕流泻一地，浅乐这下看清楚了，是个清秀安静的女子，长头发，大眼睛，高，瘦，穿一件民族风手工刺绣连衣裙。
见浅乐问，用眼神询问唱戏的男人，男人说：刚住进咱家的客人。
女子便笑了，蹬蹬下楼来，说：如果不嫌弃，一起吃吧，反正就是我们两个人。
浅乐洗了一把手，说：那感谢了，多少钱。
女子一笑：我家只开旅馆，不开饭馆，所以——不要钱！
浅乐也笑了，跟着女子和男人一起上楼去。桌子上简简单单3个菜：瘦肉青笋；香菇鸡腿，还有一个青菜豆腐，烟火人生，余韵悠长。
你做的？浅乐问。女子含笑点头，眼风撩到男人身上，递上一碗米饭。他只是低头吃饭将脸埋在饭碗中，看不见表情。
浅乐喜欢这样宁静满足的生活，如果老了，能有这样一处小院，一处心境，再得穆远陪伴，那便是完美人生了。
风景依旧，只是不知人面何处。
二
一餐饭吃必，浅乐知道女子叫清清，和自己相仿年纪。
浅乐住了两天，日日不出门，躲在屋子里睡大觉，清清到了饭点便来叫，一来二去，竟也熟识了。有时候会到她的屋子去，里面许多的书，规规矩矩摆在竹子的书架上。
这样的书架，真有趣昧。浅乐赞叹。
清清说：是男朋友没事的时候做的，粗糙。
你男朋友手真巧，也真勤快，浅乐夸赞。清清马上就红了脸，全盘接受了这赞美。
他男朋友貌似很忙，白天大多出去，傍晚才披着一身霞光回来，回来后，会径直坐在院子里，清清端着沏好的茶，放在石桌上，手在男人脸上抹一把，男人捏捏她的手，一句唱已经飞出了喉咙，他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拿捏着腔调，唱女声。清清转了头，便见浅乐正站在廊檐下发呆，含着羞道：我喜欢，他便每天唱。他曾经学过戏。
真幸福。浅乐说。男人的唱腔不停，清清笑一下，回屋准备饭菜。
清清从来不问浅乐来干什么，因为她不出去玩，也不会朋友，只是躲在廊檐下或者屋子里发呆。
你为什么不问我到这里来干什么？浅乐好奇，只好自己问。清清说：不用问，到这里来的人像你这样的，可多呢，不出去玩，只躲在小院子里发闷。
这个世界上，失意的人真多。浅乐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路过廊下的时候，抬头看，就看到那一根被虫蛀的椽子，红漆在时光中剥落，留下星星点点蚀骨的斑白。
两年前，有个爱她的男人，指着这根古老的椽子，轻轻对她说：你就是那小虫，一点点，钻进了我的心。
浅乐的心里，瞬间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静夜，窗前竹影摇曳，像谁徘徊不定，发出细细的叹。
她打开电脑，一曲筝音开始曲折缠绕，那是她自己录的。
三
晨曦微亮，清清已经起床了，她挨个房间清扫，最后悄悄走进了浅乐的房间。
清清每天清晨会去浅乐的房间打扫，有时候她还没起床，清清就悄悄走进来了，将散乱的杂志书报归拢，给柜子除尘。
浅乐还在睡，侧脸躺着，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柜上，可以想像，晚上又熬夜上网了。清清摇头笑一下，目光落在笔记本的一角，就愣住了，阳光冲进屋子，将细小的尘埃卷起来。
她站了一站，慢慢退出了房间。
浅乐追出来，披着睡衣。
你都看到了？她点燃了一枝烟。
我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了。清清的眼睛亮晶晶的，泪水渐渐充盈。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彼此忘不了。浅乐说，乳白的烟雾升腾起来，飘散在晨曦中。所以，你将他还给我吧。
清清不语，像一棵树一样立在那里。她终于明白，他的穆远，为什么执意要盘下这家店，执意，留在这小小巷里，她以为他是喜欢这安谧，没想到，他是为这里的记忆。
我要他自己选择，清清站在光影里，异常坚定地，隐去了泪水。
一抬头，见男人站在楼上，目光扫下来。
穆远，她都知道了，她看见了我们的照片。浅乐说。
我知道。穆远从楼上走下来，该来的，总会来，无可躲避。
笔记本上的照片。是两年前拍的，就在这间屋里，浅乐穿着睡衣，斜靠在穆远的怀里，那个时候，是另一场天长地久。
都是过去时了，穆远一手揽过清清的肩，请你不要伤害她。
四
穆远，好像成了遥远的记忆。
两年前，那个时候，浅乐还是大四的学生，学古筝，廖若星辰的专业。肩膀上背着筝，一路寻山水，偏偏，在这里，停留下来。和穆远。
穆远是个干净的男孩子。
他喜欢看她弹琴，然后拥着她问：如果用我的手，划过你的心，会怎么样呢？就像这琴弦。她的心弦便颤动，一下又一下。
后来，浅乐为了去一个更大的城市发展，执意离开了穆远。离开那一晚，穆远整夜陪在她的身边，不合眼，看着她，直到阳光一点点漫过头顶。他舍不得。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穆远说：无论你是走还是留。
梦想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其实是，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天马行空的男人。穆远傻，终究是不明白。
她走的很决绝，却听到穆远在身后声嘶力竭喊一声：浅乐，你走了，我便死！
她惊心动魄一回头，就见穆远倒到地板上，殷红刺目的血，像花朵一样开在了身下。浅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呼喊！那之后是漫长的两个月，她在医院里守护他，看着他一天天康复。从心里，便有了更大的怯意，终于，还是寻了个机会，逃了。
这样沉重的爱，她承担不起。这样决绝的男人，她看不上。
可是人心，居然会深到自己也探不到底。她西风瘦马了两年，心底一直回荡的，居然是穆远撕心裂肺的呼喊：浅乐，如果你走了，我便死！
他那样惊心动魄般爱着她，她也惊心动魄般将他留在了记忆深处，于是，回头，一路寻到这座小城。
可是，穆远的生活里，出现了清清。
浅乐说：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要买下这间店，让我们的岁月一起在这里定格。
可是，现在这是我和清清的。穆远说着，走了出去，他说浅乐你走吧。如果你伤害清清，我会永远恨你。
五
穆远回来的时候，房门是紧闭的，他推一下，又一下，里面细细碎碎响起穿衣声。她心里一凉，一把将门打开，一道白影子晃了他的眼睛。不，是两条，他的清清，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穆远扶住门框，觉得心里热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涌到胸口，热辣辣的。
清清兀自站在那里，桀骜：既然你有了浅乐，对不起我，也别怪我。咱们扯平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浅乐的那点事，你半夜起床溜出去，难道不是去了她那里？
穆远只觉得疼，一点点漫延上来。他在一年前，无意中知道清清的病，需要大量的金钱来维持，便瞒着清清，开始四处兼职，拼命挣钱，浅乐是前生，清清是今世。可是，清清不懂，她以为他还陷在前世里，一如他们相识。
回头，见浅乐拉着箱子，站在面前。
你还没有走，想干什么？穆远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
浅乐眼睛里有泪光，她本来就没有走，因为清清已经答应将穆远让给她，她只是等在不远处。浅乐没把握，她不知道穆远会不会跟她走，因为穆远对清清的感情超乎了她的想像。清清说；他自然不会这样走，我有办法。
浅乐狐疑着离开。她不明白清清为什么会轻易放手。等待的无聊中，她发现笔记本被打开过，清清还在上面写了字。她说我知道穆远还在爱着你，既然你们相爱，那么便应该在一起，而我的病，如此耗费时间和精力，穆远他，承受的很艰难
浅乐将笔记本举起来，让那些字迹一个个进入穆远的眼睛。
穆远的心，湿了。
他一直以为清清不懂自己的病，也不懂他，其实，她完全懂。所以，她想给穆远一个轻松的人生，上演了这样一出戏。
六
又是一个黄昏，夕阳迷迷蒙蒙的。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迷迷蒙蒙的，像一个梦境。
浅乐拖着落满灰尘的行李箱，高跟鞋踏在青石板路上，踏踏响，敲碎了一巷子的清寂。
只不过，这一次，是离开，永不回来。
在追求爱情的路上，跑的太快了，便失去了初衷。
细雨，黄昏。古旧的廊檐和天蓝色的波西米亚长裙。水滴四溅，青石板路上，炸开一朵朵清凉的小花。
那不是穆远一个人的前生，也是浅乐的。
用我的手指划过你的心，留下一阵疼痛后，便消散不见。
最残忍的爱就是，他用最后的爱和激烈，给你留一个永久的念想，然后转身天涯。徒留你，原地搜寻，困惑，愧疚，余情不了，却毫无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