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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我的准星的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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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作训服背上印着醒目的“POuCE”,戴着阻燃头套的我和队友黎明就像电视上一身黑衣的恐怖分子,浑身杀气。
  
  我俩猫着腰,迅速进入伏击位置,占据有利地形,寻找最合适的射击角度,搜寻罪犯(准确地说是犯罪嫌疑人)的身影。出枪、瞄准,等待最后的命令。
  
  旁边的干警还在喊话,为了争取时间,尽力安抚罪犯的情绪,也为了让我们准确捕捉罪犯习惯性的行动轨迹,确保首发命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已经接近下午六点。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对峙与谈判,罪犯依然不肯就范,再拖下去能见度越来越差,会影响射击命中率,现场指挥权衡利弊,命令开始行动。
  
  这是一起因嫖客向发廊妹施暴未果而引发的暴力劫持人质事件。罪犯的匕首一直抵在发廊妹的脖子上。通过狙击步枪上的高倍瞄准镜,我能清楚地看到匕首在斜阳下反射出来的道道寒光。由于紧张,罪犯的匕首已嵌入女子雪白的皮肤,鲜血顺着刀尖滴在女子丰满的胸乳上。
  
  现场还在喊话,空气似乎凝固。以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罪犯的侧面,空间小,角度刁,但这一切对有近十年射击经验的我来说都不是问题。而且撇去罪犯和人质的脑袋距离很近,且有可能移动这个不利因素,这个角度实际上还比较有利。狙击不同于一般射杀,要求瞬间停止。我们的目标主要有两个,一是以太阳穴为中心的五公分圆,二是以眉心为中心的五公分圆,只有这两个位置能直接命中罪犯的中枢神经,让他立即死亡。
  
  我屏住呼吸,按照抓移动靶的要领,果断地锁定罪犯的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一声闷响过后,罪犯应声倒地。
  
  人质获救,黎明示意我“OK”,我下意识地吹吹枪口,然后转身坐下,不慌不忙地分解狙击枪并——放进枪盒,随后起身钻进路旁的警车疾驰而去。
  
  离开现场很远之后,我俩才取下头套,我习惯地打开手机,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号码很陌生。
  
  二
  
  其实那天的雨根本算不上什么雨。无论如何是用不着躲的。确切地说是一份雨意,空中飘飞着似有似无的游丝,半白的微微的阳光在那游丝上逡巡,总也漏不下来。
  
  我走进街角的书店,一边抹着头上的水珠,一边流览着书架。“大姐,这个月的《轻兵器》到了吗?”
  
  “到了,给。”
  
  忽然,我的后脑莫名地烧灼起来。直觉告诉我,那是一束暖昧的目光。
  
  “李波。”
  
  我转过身,“白雪?”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像与白雪重逢的场景,而此刻,我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激动。
  
  白雪仍留着一头俏皮的短发,一袭低胸长裙,艳装、黑唇,金沙色的眼影,配了她长裙外如雪颜色的肩臂,整个人魅艳如一朵黑牡丹,异常风情,嫣然一笑里,让我重拾当年的岁月。
  
  我与白雪曾经被称为体校射击队的一对金童玉女。当年的学习训练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被特招进了公安局,她却去了日本。我们之间已萌芽的爱因此没有破土而出,从此深嵌在彼此心底,凝咸了琥珀。一开始,我们还有些书信往来,初恋在光阴里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空间和时间都太久远,以至于爱情面目全非,只剩下惯性的挂念。
  
  “为什么不回我电话9你比以前更迷人了。”白雪还是那样肆无忌惮。
  
  记得那年夏天的初吻之后,白雪说,你不是英俊,只不过五官周正地斯文罢了,可是这样的男人是不能拿枪的。一拿起枪来,就像一具古旧的锈色茶壶突然通了灵,在那一刻,你所散发出来的气质,特别迷人。
  
  我压抑不住鼻酸,琥珀里的小蜜蜂仿佛振翅欲飞,破茧而出。脸便绯红起来。我点燃一根烟,烟总是能让沉默变得无懈可击。
  
  雨停了,我们漫步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
  
  白雪告诉我,她此次是作为翻译和导游陪日本老板来国内谈生意的。她住在五湖大酒店。
  
  我们在街心花园分手时,月光像水一样溶解在花园的水池里,水像一池波动着的月光。
  
  三
  
  狙击手的工作就是这样,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天,作为教官,在结束临战心理素质训练课后,我留在了会议室。刚才的短信提示音让我打开了手机:明晚九点,青山湖影院门口见。你还欠我一场电影。
  
  是的,当年那部《泰坦尼克》席卷全球时,杰克和露丝的爱情牵动了所有恋人的心,我们也不例外。
  
  那天,我刚刚通过了特警队的体检和政审,白雪拿了两张电影票试图对我进行最后的游说。
  
  “你真的要去当警察?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人去日本?”
  
  白雪的姑姑在日本经商多年,一直希望她过去。
  
  “举了四年枪你还嫌不够枯躁乏味;还要去当狙击手?”
  
  相对于气派的写字楼,宽敞的办公室,漂亮的宝马香车,狙击手确实算不上好工作,甚至不妨说很差,脑累、单调、压力大,但总要有人干脏活累活,像清洁工那样的工作。狙击手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清洁工,清理特殊的社会垃圾。
  
  白雪最终在我的沉默中无望地离去。手中的电影票被她撕成碎片,从我眼前飘落仿佛烟花的余火。
  
  我们的爱情也许就是一场烟花,它绽放的瞬间充满了勇气的灼热和即将幻灭前的绚烂。我们看着它,想着自己的心里涌动着的不同的激情,然后烟花熄灭了,夜空沉寂了,我们也就各自回家了,就是如此。
  
  四
  
  当我们从影院出来时,白雪仍是满脸泪花。她说有一句台词她感触特深。我问她是什么,她却沉默了。
  
  我们来到“月光情人”。厅堂里正弥漫着伤感的歌声: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
  
  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我开始喜欢周杰伦的歌了,”白雪搅动着咖啡,“这些年来,我就好似这杯Cappccino,恣意抓去人生的芬芳配料,拿青春去焙煮,却烹出这般苦涩滋味。”
  
  我感觉到白雪的生活并不如意,尽管挥刀斩乱麻是我特长,但我始终难保那些回忆不会乘虚而入。正如现在,许多被遗忘的细节开始渐渐茂盛,很快就会长成葳蕤的树,在我心里生根,然后等待枯萎和重生。
  
  我抓住白雪的手。“回来吧,回我身边来吧。”眼泪再次涌出她的眼眶,她摇了摇头,取出纸巾和粉盒。“化妆镜和瞄准镜都是玻璃做的,区别只在于化妆镜多了一层薄薄的银子,但就是因为这一层银子,让我只看到自己而看不到世界。”
  
  她的话让我感到一丝疑惑,直到分手后收到她的短信,那份疑惑已变成隐隐的不安。
  
  那是影片里露丝说的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死亡,等待获救,等待永远也等不到的无愧。
  
  五
  
  不安的等待之中从天而降的任务,依然显得紧张和突然。黎明来通知我的嗓音,多少还有点变调。
  
  在车上,支队长向我们简单介绍了案情:境外一名贩毒头目刚收购了一批冰毒被缉私局堵在五湖大酒店的22层总统套房里,现罪犯持一把手枪将一名女翻译扣为人质。海关请求我们支援。
  
  我和黎明迅速赶至与酒店相临200米的电力调度中心楼顶。
  
  在过去的岁月里,手中这无比熟悉的钢铁已经被我的体温熔为点点汁液,逐渐渗透进我的皮肤,溶入血液之中。可今天,凉森森的枪管握在手里,我感到从没有过的紧张。
  
  装好枪,一个跃进动作。出枪。身体紧紧趴在楼顶上。枪托顶住肩膀,右眼贴住瞄准具;的塑料圈。十字刻度搜索目标。
  
  单眼瞄准具,因为焦距的原因,对背景有强烈的虚化作用。我深吸一口气,用食指搭住扳机。正在此时,目标进入我的视线:套房南窗前,一名被手枪抵住太阳穴的女子表情从容地打着电话。持枪的罪犯狡猾地躲在墙后。
  
  白雪,真的是她。
  
  耳表里传来指挥员的声音:“两拐洞(280),罪犯的翻译也就是人质要与你通话。”
  
  “两拐洞明白,请接过来。”
  
  “李波,是你吗?我知道你会来。”白雪身子往前倾了倾,向四处望了望,然后径直盯着我趴的方向。不愧是专业射手出身。“这样最好,让我倒在你的枪下,也算是解脱。李波,我不是人质,我与山本是一伙的,开枪吧。”
  
  我突然明白了白雪发来那条短信的含意。
  
  我果断地把十字刻度锁定在那把九二式9mm手枪的张开的击锤上,尽管这招太冒险。
  
  “哇他西哦乌拉义噜嘎。”(你敢出卖我)耳表里传来罪犯的怒吼,他没想到自己向警方说的条件白雪只字未提。在他食指欲动的刹那,我扣下了扳机。
  
  后坐力让我的身子向后一退,我知道那把手枪永远也不会响了。
  
  六
  
  中秋那天,我在看守所见到了白雪。神态平静的她为我轻轻哼起一首歌:
  
  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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