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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都不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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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姐唱歌走调儿极其严重,属于那种“你不看歌词压根儿不知道她在唱什么”的类型。一般人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短板,可能就彻底不唱了。但我姐不,她似乎完全不被此事困扰。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她刚上大学时带我去她学校参加某个活动。大家起哄让我们姐俩表演个节目,我姐大大方方地说:“我唱歌走调儿,就让我小妹儿唱,我跟着哼几句凑个数吧。”
  
  结果这个凑数的唱得那个大声啊,把我带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中间我几次奋力提高嗓门找调儿,都被我姐以更大的音量和气势瞬间带跑。她同学一定以为唱歌走调儿是我们家的家族病。
  
  很多年后,有一次跟我姐一起遛狗,眼前突然蹿出一只松鼠,这狗就跟疯了似的满大街追。我们姐俩拽着狗绳一路连喊带叫,生生跑出几条街,最后总算在一个围栏前停下。我喘着气,满嗓子铁锈味儿地跟我姐说:“那年啊,跟你唱歌,就跟刚才被狗拖一样,怎么都拽不住,扯着嗓子喊都喊不回来……”
  
  二
  
  其实我很佩服我姐这种不拿自己的短板当回事儿的心态,我就不行。
  
  我的动作协调性特别差,平地走路都会摔跤,而且还总摔得惊天动地。
  
  读书时,有一年冬天,跟几个朋友去看雪,回来时一群人沿着大斜坡慢慢往下走。别人都走得好好的,唯独我蹭着走,没走两步就渐渐刹不住闸,一路加速,先是碎步往下跑,然后越跑越快,到最后一阵风一样,一路奔到底。
  
  同行的女生追上来关切地跟我说:“一开始还在后面喊你,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急,都不等我们。后来听你叫得声音都变了,才意识到你不是不想停,是停不下来……”
  
  我对她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摔跤这种事最听不得旁人复述,会把很多当事人不知道的细节给补充完整,于是当时的尴尬扩大无数倍。她若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路跑一路叫的,更不知道等我扑通一跤终于摔到底时,山坡高处已经围了一圈人。
  
  为此,我默默后悔了很久。叫什么叫呢?反正也停不下来,就闭着嘴跑到底多好,给众人一个一骑绝尘的背影,最后还可以扶着树酷酷地跟大家说:“嫌你们走得太慢,我就先下来了。”
  
  每次发生此类事情,我不但当时会尴尬,事后还要反复回想、仔细分析,原本只有三分的丢脸,加上我四分反刍五分脑补,生生补出十二分的不痛快。
  
  我姐对我这一点很不能理解,说:“你怎么会想这么多呢?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谁有那个闲工夫记住你的那点儿破事?”
  
  我叹气,觉得跟她说不通。这个唱歌走调儿还敢在婚礼上霸着麦一口气唱到全场鸦雀无声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正常人丢了面子之后的痛苦呢?
  
  当然,在她看来我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三
  
  刚开始跟有剩约会时,我非常怕他发现我协调性差这个短板。所以每次出去玩,我都要仔细问清楚要玩什么。若是滑雪、打球这类的室外运动,我便找借口推辞掉。
  
  某次有剩问我要不要跟他朋友一起去湖边烧烤。我一听烧烤,不用跑不用跳,太安全了。
  
  去去去,一起去。
  
  结果吃饱喝足后有人拿出个飞盘。
  
  那个东西是要用手接的啊!接住了不算完,还得再往外扔,扔出去了也没完,还得继续接。来回接来回扔,无休无止。
  
  硬着头皮玩了几轮,一半的时间我都在满地捡飞盘,另一半的时间在庆幸“好险好险,居然还没有打到脸”。
  
  最后实在受不了這连绵不绝的惊吓和折磨,我跟有剩说肚子疼不想玩了。于是俩人到远处的沙滩上坐着。
  
  他问我:“你是不是刚才吃急了?”
  
  我说:“不是。”
  
  有剩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烤架前吃得那么凶猛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接着又问了些别的问题。我全程低着头,用脚一下下地挖沙子,看着暖暖的、细细的沙子盖过脚背,又流水般滑下,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
  
  被他问得实在头大,我鼓足勇气说:“我不会玩飞盘,刚才那会儿快紧张死我了,一直在担心会打到脸。”我该说什么才能显得不那么尴尬?
  
  有剩没听懂似的扭头看我。他显然不理解飞盘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人不会玩。
  
  我破罐破摔地跟他解释:“我不会接东西,什么都接不住,不光是飞盘;也不会扔东西,我扔东西特别没准头,指东打西。”同时,我摊开手伸给他看,想表达一种“喏,我就是笨”的意思。
  
  说完之后心里有些轻松,又有些沮丧,觉得“完了,他大概要跟我分手了”—谁会愿意跟个傻子在一起。
  
  他笑,伸手握住我的手:“真的是,怎么这么笨啊。”
  
  四
  
  上周我自己去挖笋了。
  
  我家旁边有一大片竹林,密密匝匝长得遮天蔽日。虽说是在小区里,但因为竹子生得密,每每走进竹林,总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每年春天我都要去挖几根笋,倒不是多爱吃,就是很喜欢在这么幽静的环境里刨食,感觉自己像个隐士。
  
  唯一的问题是竹林前面有条小溪。小溪不宽也不深,但岸堤比水面高出许多,形成个很陡的斜坡。只有很窄一处是个缓坡,水浅宜过。
  
  上周有剩原本说好陪我去挖笋,结果临行前吵了一架,我一怒之下自己穿着雨鞋出发了。
  
  当天天气极好,到了溪边,缓坡处不出意料地已经被人占了。一大家子人,大人们铺了毯子,几个小孩光着脚在小溪里蹚来蹚去。
  
  若是别人就直接从陡坡那儿走下去了,但那个陡坡对我来说是天大的挑战。换作早几年,我要么给有剩打电话让他过来,要么索性回家,等晚些时候没人了再来。
  
  岁数大了就有这点儿好处:脸皮更厚了。我远远地跟缓坡处的那家人打招呼,说:“不好意思,我要去小溪对面的竹林里,我不会下陡坡,怕一头栽到水里。”
  
  对方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同时把毯子卷起来给我让路。
  
  因为家里俩娃都不爱吃笋,挖了七八根之后我便原路返回。这家人还在,大概是因为我刚才过小溪时一摇三晃的背影着实惊到了他们,男主人隔着小溪喊要不要过来接我。
  
  我很有骨气地说:“不用,我可以的。”然后在众人瞩目下侧着身子、迈着小碎步有惊无险地蹚了回来。安全上岸后我松了口气,那一家人也松了口气,于是我与他们隔着几米寒暄了几句,遂愉快地道别回家。当晚做了笋焖五花肉,香得不行。
  
  我感觉很多事的坎儿始终都在自己这里。一旦想开了,再抬头看看周围,会发现那些坎儿原来压根儿不算个事儿。
  
  非常遗憾,这么简单又普通的道理,我活到40多岁才真正想明白。若早20年想通,要多享受多少没羞没臊的乐趣,少背多少没必要的包袱。
  
  最关键的是,过去几十年里,饶是我如此小心掩饰,也没少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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