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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光在九点零五分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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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光在九点零五分的早晨

我是一名极商业化的摄影师。为什么自称极商业化?是因为我每天穿梭在年轻貌美,身材姣好的模特儿之间。她们穿着下一季最顶尖设计师设计的前卫流行服饰,化着预言下一季最流行的妆。身体的姿态尽其所能地爆发出自己最青春奔放的娇艳和冷酷。而我的工作就是营造出最能凸显设计师的服装巧思,和模特儿融入设计理念的冷艳四射。
  
  这是我糊口吃饭的本事,在商业摄影这一圈子之中,我称得上是顶尖。
  
  但又怎么样?我只不过凭着直觉感受瞬间流动的事物,而那样精致人造的光影并不能感动我,最前卫颠覆的现代流行并不能让我走在最前端,我无法满足工作上的现况,我想突破自己,更上一楼。
  
  因此我开始做一个实验,“曝光在9:05的早晨”。
  
  我在我家面向大马路的窗口,架设好一台相机,目标瞄准在对面马路边的一座公车亭。这个实验是以不变捕捉万变:固定用85厘米的镜头,固定35度角,固定每天早晨9:05,让底片感受……然后按下快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名老是绑着马尾的女孩闯入我的镜头。为什么用闯入这个字眼呢?因为她有一些固定的习惯,使我在众多人群中一眼就被她吸引。
  
  其实仔细看她的脸蛋,长得一点也不出色,是那种再平凡不过的女孩,而且她鼻子周围还有一些小雀斑,穿着也极为简单,宽松柔软的棉T恤,配上卡其色的棉长裤,加上白色的慢跑鞋。不过,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好像连衣服本身也找到一个温暖舒服的窝似的……
  
  她总是在9点左右坐在公车亭的长椅上,打开便利商店的塑料袋,拿出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绿茶。她会先咬一口三明治慢慢咀嚼着,然后再慢吞吞地吸一口绿茶,几乎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只流浪狗出现,每一次都不是同一只,有时候是全身脏兮兮的大黄狗,有时候是三只脚的小花狗……她总是把三明治一块块地剥下,放在地上分给流浪狗吃,最后一小块才留给自己,只有绿茶,她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完。
  
  一群等284公车的人蜂拥至公车门口,她却悠哉地走到水泄不通的人群后,两手插在棉裤口袋里,低着头和那只流浪狗不知说些什么,公车开走后,当然女孩也上车了。公车亭只剩下一些依旧等车的人和追着284公车跑的一只流浪狗。
  
  自从女孩闯入我的镜头,也等于闯入了我的生活。我每天早上9:05分捕捉她在公车亭下的光影和神韵,然后和每天带着不同心情的她交谈,有时候只是简单的:你好吗?有时候是:你今天的发圈换成有无尾熊的娃娃,很好看!而更多的时候我只想说:嗨!又看见你,人生真是充满幸福。
  
  除了知道女孩每周星期一不会来等公车,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而每天早上9:05分专门拍摄她却早已成为习惯,这样的习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个多月了。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侵犯了她?成为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狂?终于我停止了9:05分的拍摄实验。我觉得这样类似偷窥的行为对女孩来说,是很残酷的,对我自己而言,是一种伤害。
  
  某一天午后,忽然下起一场大雷雨,我走进一家书店避雨,顺便逛逛。我本能地走到摄影艺术的专区,随手翻了几本黑白摄影作品集。忽然想看看AnselAdams的摄影作品,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想要的书,便问负责此专区的店员:小姐,可不可以帮我找AnselAdams的摄影作品?原本一直埋首在书里的女店员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我,AnselAdams吗?她甜甜地问。
  
  我瞬间呆住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照片中的女孩相遇!
  
  “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女孩似乎觉得我的表情很奇怪。
  
  “呃……对不起……没什么……”没想到我对女孩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AnselAdams。女孩走到一个书架前,动作熟练地抽出一本精装书,
  
  “还有……这些都是。”女孩又指了几本。
  
  “呃……谢谢。”
  
  “不客气。”女孩甜甜地一笑,然后转身回到柜台里,拿起摊在桌上的书继续看着。我站在原地,翻看着女孩帮我找到的AnselAdams摄影作品,我从学生时代就很着迷AnselAdams,黑白风景作品的单纯化。那种难以捉摸的光影细部,常常让我再次肯定及赞叹摄影之美!我偷瞄了女孩几眼,发现她聚精会神看书的神情好美,她的眼神透露着知性之美,一种与书融为一体的奇妙氛围,从她的眉宇间渐渐蔓延开来那股奇妙的氛围宛如流畅的旋律轻舞飞扬,辗转流窜在每一个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中,她好像与整座书店融入一幅静态却又会呼吸的油画之中,我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把那股流动的静态之美捕捉下来。不自觉地用手指将女孩上下框起来,闭上左眼,睁大右眼,将焦距集中在女孩身上。
  
  女孩用手指轻轻翻至下一页,书页沙沙作响,忽然之间,她抬起头来视线对上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一秒钟后,好像才真的看见我。先生,你在做什么啊?女孩笑着问。
  
  “呃……没什么,我在看比例。”我慌张的放下比着观景窗的手指。
  
  女孩看着我奇怪的模样,又看着放在陈列架上,摊开的AnselAdams的某一黑白摄影照片,是1941年,废墟的白屋。
  
  “我想一切都在成长,成长至极之后便死去。我信任他人,沉思人间单纯生活的一面。关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类必须过着自由的、社会的、同时也是精神的强而有力的生活,才能拥有世界无限的美。而摄影便是达成这目的的手段,同时也是完成永远的幸福与信念的手段。”女孩喃喃地说着。
  
  我惊讶于她说出的话,这是AnselAdams在基础摄影教科书里所写下的一段文字。
  
  “这是AnselAdams说的,你怎么会记得?”
  
  “这段文字很棒吧?一位伟大的摄影家对毕生投入的摄影艺术提出他个人的价值观,尤其是他认为摄影是完成永远幸福的手段,我觉得很感人。”
  
  “永远幸福的手段……”我曾经认为摄影就是在于瞬间捕捉住令人着迷不已的事物。
  
  如果摄影者内心纯真,那么他所捕捉的那一刹那,便成为永恒之美,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点一点地忘记了这个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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