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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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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妇女要想在家里不做饭,最好的办法不是对丈夫施以淫威,也不是诱之以色利,而是告诉他“老娘不会!你若不信,我便切几个黄瓜墩子肉轱辘给你看”。
  
  这事说起来非常传奇,传奇之处有三:第一,我并没有吃到该食物,光是听一遍它的故事就足以让我对做饭的印象改观了;第二,该食物甚至称不上是一道菜,而是一种菜和主食的合体——炒饼;第三,烹饪此食物的主角乃是一位妙龄少女,是以此事传开之后,朋友们都亲切地称之为“炒饼公主”。
  
  我和这位公主殿下相识几年,并不知道她会做饭。不但我不知道,连她家驸马都不知道,因为在她家,饭一直是这位驸马做。驸马曾经开过西餐厅,当然中餐做起来也是一把好手。此人不但善于做,还善于说,一道普通菜肴经他把选料、刀工、火候、装摆一通讲,会让人顿生“虽然不明白但是觉得很厉害”之感,忍不住鼓起掌来。公主跟这样的奇男子生活在一起,自然是蜜里调油,得宠还来不及,怎么会让她下厨做饭?所以其江湖高手的真面目一直没有暴露出来。逻辑推理和实际案例都说明,一位妇女要想在家里不做饭,最好的办法不是对丈夫施以淫威,也不是诱之以色利,而是告诉他“老娘不会!你若不信,我便切几个黄瓜墩子肉轱辘给你看”。当然,公主殿下的家务事,我们平头老百姓是无从得知的,就连炒饼的事情也是驸马爷在喝酒时叹着气跟我们这些不会做饭的下等人说的。至于公主殿下是不是真的把黄瓜切成了黄瓜墩,我可不知道。
  
  炒饼的事情是这样的。据说有一天,公主夫妇去菜市场微服私访,准备买一些食材。驸马爷在肉摊儿前弯着腰看了看,指着一块后臀尖跟掌柜的一点头。事情就发生在这电光石火间。你们知道,做饭的大师傅,眼神耳音都是上佳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这也是掌握火候的必备基本功之一。驸马爷以三十年积淀之功力,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声轻蔑的冷笑。这声笑微乎其微,在嘈杂的菜市场几不可闻,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循声望去,冷笑竟是发自公主殿下。
  
  “你笑什么?”驸马爷问。“没什么。”公主轻声答道,声音轻得像一个醒来便已经忘光的梦。驸马追问:“你对我挑的肉有意见吗?”你们看,这纯属夫妻之间微妙的默契,公主殿下的冷笑,完全有可能是对掌柜的笑、对其他买菜的笑、对架子上的猪头笑,他怎么就能想到是在对他笑?这简直是最不可能的情况。要命的是,公主并不解释,也不回答,只是耸了耸肩。驸马生气了:“你给我站住。”公主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驸马问:“你说,你这个外行,对我挑的肉有什么意见?”
  
  两人对视了半晌,最后公主抱臂笑道:“好,我外行。老娘今天晚上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是外行。”
  
  这便是炒饼事件的前奏。书说简短,驸马爷赌着气,跟在公主后面看她买了完全无法用烹饪学常识理解的肉和菜。肉带着二两皮,圆白菜又大又老,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新鲜。末了,还在面铺买了烙饼。驸马知道,好的烙饼要用鸡油,烙出来外皮焦脆,内里泛着薄薄的油光,白里透黄,能分出十数层;入口咸香,细嚼有回甘。这面铺买的饼哪能吃啊?要说公主买的东西哪比自己强,那就是真便宜,连砍价都省了。两人一言不发,大踏步往家走,越走越快,路过的人还以为是竞走队在体罚学员呢。
  
  到此为止,便是驸马爷当天全部威风的终结。每讲至此处,驸马爷定要长叹一声,然后摇头道:“威名扫地啊!”
  
  公主开始做饭了。虽然说只是要炒饼,但从公主在楼下买了烙饼,驸马就不敢小瞧她了。因为她买的是烙饼,而不是现成的饼丝。把烙饼切丝这一关立刻就能见功夫。只见公主抽刀在手,气定神闲,左手把烙饼一抖,饼就以绝好的角度平铺在案板上。公主下刀时,更不多言,刀起不过三分,刀落之处,绝不拖泥带水;所切之丝,长短粗细无一不谐,切速之快,白光一片,令人咋舌。光是看切饼丝,驸马就出了一身的透汗。
  
  接下来是切肉和切菜。驸马做了这么多年饭,中西烹饪各种技法不说样样精通,看总是看过的,却没有见过这种刀法。公主使切肉刀,左手按肉皮,右手持刀由左臂下穿过,反亮刀刃向右片出,所过之处,皮肉分离,简直匪夷所思。切菜时,去根去蒂,两刀四块,然后竟双手持刀,双刀齐下地切起圆白菜丝来,切得既快且齐,不用手扶,也不像常人切菜时叶子帮子乱溅一番。
  
  至于怎样点火,怎样架锅,驸马爷说他记不清了,我看他是不愿意回忆了。他只说,公主以一条纤弱的左臂,端起炒勺毫不费力;动作大气磅礴,纵横捭阖,一股霸气源源不断地涌出,逼得人节节后退。普普通通的煤气灶,也突然变得像鲁菜馆后厨的大灶一样赤焰翻飞;在那腾跃的火苗之上,一把炒勺搂、挑、翻、盖,各色作料以精准的时机下锅,转瞬便激出一股令人感佩得快要落泪的香味来。不多时,一盘殿堂级的炒饼出锅了。
  
  细看这盘炒饼,饼丝柔韧而有焦香,肉丝细嫩而不丢原味,圆白菜爽脆而不失其形色;整盘炒饼均匀地裹着一层不腻人的薄油,如同上了厚润的包浆的玛瑙。饼菜均有肉香,而肉不柴不焦,菜不塌不烂,通体散发着一种令人眷恋的味道,使人联想到落日、炊烟和孩子们回家的急切跑步声。这盘炒饼,无论从技法上、难度上、工序条理上、烹饪逻辑上、营养科学上、品鉴口味上,都是令人老泪纵横地忍不住大喊“太牛了!!!”(必须是三个感叹号)之无上圣品。
  
  更了不起的是,公主做完饭,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台板上整齐有序,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多余之物、残丝败叶之流。就连那块儿整体分家的肉皮都有用,用来擦案板,据说是为了取其自然之味。驸马说,同样的菜色,他做完需要摆一桌子碗,这是他们江湖高手的臭毛病。
  
  后来,公主家里依然是驸马做饭。驸马每问时,公主必答:“不会做!”便斜斜地往沙发上一卧,嗑瓜子去了。那一场如梦似幻的炒饼,再也没有重现过,驸马也没能再吃上一顿。
  
  我虽然说得这样热闹,但并没有领教过炒饼公主的厉害。由于驸马爷心灰意冷(据说那盘炒饼,驸马只吃了一口,便哭得吃不成饭了),在他面前,这件事似乎是少提为妙。所以如今要想领教炒饼公主的高妙,必须由公主本人处下手。作为一介草民,别无长技,只好把公主的神迹写成睡前故事,传扬四方,望公主因此龙颜大悦,赏小人一口炒饼,了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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