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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注定寂寞的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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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些许绵密细致的奶泡慢慢泼入一小杯半满的浓缩咖啡后,只消力度均匀地轻轻摇几下拉花杯,不一会儿,黑白两色的泡沫混合碰撞就会浮出一圈好看的图案。呷一口飘着袅袅湿气的咖啡,心情总是好的。
  
  正如拉花和咖啡的标配总让人心醉,清闲的假日总要有几次舒心的出游才更让人惬意。
  
  那个周末,在又一杯拉花咖啡香滑地融入胃囊后,林梦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真美味。”她转过来对我说:“闲着也是闲着,最近极地海洋馆正搞特价优惠,要不我们订个票去一趟?”
  
  我正愣在沙发上出神,还没想好这个周末怎么过,林梦一提极地海洋馆,我整个人仿佛被激活了,马上不假思索地说:“好呀好呀。”
  
  行動派的计划总是说来就来,很快,我们找到了特价门票,匆匆地付款后便去了极地海洋馆。好不容易随着人流涌入,我们可算是见到了罕见的物种——企鹅。两只白胖圆润的南极天使站在入口处微微笑着,手里还举着欢迎的牌子,只不过它们是仿真的,唯有进入内馆,才会看到更珍稀的动物
  
  可那天的人真是多,整个极地海洋馆塞满了游客,大家有的拿着相机在不住地拍,有的把肩上披的外套往下摘,所有的小孩被大人紧紧地拉住,生怕一不留神走丢。
  
  本想借此机会打发时光,给周末添几丝亮色。当然,这份冲动的渴望之中还有着我和林梦对海洋生物怀有的新鲜与好奇。那段时间,老师正给我们讲国外优秀的动物文学作品,通过那娓娓地讲述,精妙灵活的文字描写,一个活脱脱的生态世界在我们的脑海里油然而生。我和林梦都很喜欢读这类动物小说,一次次沉迷在杰克·伦敦的《雪狼》里,共同叹服境外生活的惊险;一次次失神在汤普森·西顿的《春田狐》里,为这些野外的狐狸不能善终而悲哀。
  
  笔力深厚的文字总是可以激起读者痴心念想的,我和林梦总以为,不能亲身去接触一下鲜活的野外生物,不算合格的动物文学爱好者。只是,这是一场人与动物相互被参观的表演。
  
  每处馆中,厚厚的玻璃窗外,总是贴满了人墙,无数的相机、手机从四面八方打开摄像头,“咔嚓”声不绝于耳。游客们拍下沉潜的白鲸、游弋的刺尾鱼、五光十色的海葵、伞状透明的水母,然后,匆匆离开这些围困在狭小天地里表演的生物,去找寻新的可抓拍景象。
  
  从海洋馆移步至极地馆,不断地往眼球中蜂拥的依然是满满的人山与人海。白熊一直窝在灰蒙蒙的玻璃屋里,蜷缩成团,那样子像是一个养病多日的老者,浑身疲软无力。自然,游客是不愿意看这样沉睡的风景的。大家充其量“咔嚓”几声按下快门后,便很快转移了目光。
  
  整个极地馆内,无论游客,还是动物,脸上都挂着恹恹的表情,是幽怨还是不安,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同一个馆中,同一种冷漠,除了这里的空气还在不时地透着丝丝的灼热。
  
  与海洋馆窗玻璃清洁莹亮,蔚蓝的海水莹莹闪光不同,极地馆里的窗玻璃灰蒙蒙的,就连馆内的极地冰雪也是灰白色的。
  
  这里的动物似乎都很累,它们的脑袋耷拉着,头深深地埋在脚印斑驳的灰色雪地里,身子与地面紧紧相依,不舍得有丝毫分离。
  
  唯有两只瘦弱的、皮毛发灰眼神空洞的北极狐醒着,它们站立着,走着,在被厚厚玻璃墙围困的狭小天地里做着单调而重复的动作,一圈又一圈地晃悠着,眼神里涂满焦灼与孤独。
  
  玻璃墙外的我们在看它,它也在看玻璃墙外的我们。
  
  一个表情木然,一个神态呆滞,隔着一层玻璃窗,这种呆滞和木然似乎都在悄悄传递。我和林梦尽力使出十二分的注意去凝视这两只北极狐,用尽心思想要找寻那些出色的动物小说中对北极狐品质的认定标志:狡黠、机敏、灵动……可是,在屋内的这两只北极狐身上,这些词似乎一处都对应不上。
  
  它们只是在焦灼地逡巡,干瘦的四条腿每迈出一步便晃荡出一种遥深的孤独,无望而寂寞,哀伤而绝望。那目光,是十月里的霜。它们没有小说中那样英气逼人,皮毛不蓬松更谈不上光亮,反而成堆成簇显得凌乱不堪。
  
  这处北极狐馆前,游客止步不前。墙内哀伤的北极狐全力地出演着自己的落寞,只是,游客不买账,转而投来深深的嫌弃。
  
  “妈妈,这两只狐狸好瘦啊。”
  
  “北极狐不是白色的吗?怎么会这么脏?这是真的吗?”
  
  ……
  
  “走吧走吧,这儿的味道太难闻了。”
  
  馆内的热气还在,我的后背却止不住地发凉。慢慢地,我的胸中只剩下一股沉闷的压抑,实在不能再看了。不约而同地,我和林梦慢慢向后退去。
  
  一路上我们沉闷无言,谁都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那些生态性的动物小说里,野生动物机敏而聪慧,纵使难逃宿命的终结,也在活着的时候享受着自由的追逐与打闹。
  
  它们也会像人类一样,因为离别而感伤,却不会像这玻璃墙中被囚禁照管的生物,从被注意的那刻起,就注定无法做自由的自己。
  
  回家后,出门前煮的小半杯咖啡已经变凉,我轻轻呷了一口,冰冷而无味,反倒不小心溅落了一滴冷咖啡,恰好淋湿了那本摊开的《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
  
  薄薄的书页里留下乌黑的痕迹,这乌黑,似乎也有些像那些动物无望的结局。我抬头,正对上林梦的目光,她说“把书擦干净,晾一会儿吧。”
  
  后来,书页擦干后消失了水渍,只是那本书再也不平展。我知道,书里的动物也和这书一样,它们的生活也无法平展了。日复一日,它们吞噬的始终是无尽而又绵长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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