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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左岸的树桩和跑在右岸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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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一年级的思想品德课教材很形而上,一节是教孩子们确立人生目标。黎安安站起来问我:老师,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不知怎么回答,恰好下课铃响了。
  
  我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跟他在一起,从清晨到黄昏,从白衣飘飘的年代到白发苍苍的年纪,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还有,一起养育一个孩子。
  
  我甚至没有7岁的孩子勇敢,我一直没有去努力,我在等。像守株待兔那个故事里的愚人一样,守着半截树桩子,等着他撞上来。
  
  可是,景行身边永远站着别的女孩。
  
  第一次在公交车站遇到他,他手里撑着橙黄色的一把伞,伞下站着冷傲的漂亮女孩。他拼命讲笑话给她听。我和周围等车的人都笑了,不是因为那些笑话,而是因为他。他转头看我,嘴唇翘起,露出洁白的小虎牙,阴郁的天空都被这朵笑照亮了。
  
  就那样认识了景行。他说,哦,原来你就是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骆小溪啊,久仰久仰!他说这话时一点都不真诚。什么叫老师口里的完美学生,我就是很完美。当然,完美在他眼里一定还包括别的内容,比如美丽。
  
  我实在不能算是个漂亮的女孩,矮墩墩的个子,连他的肩头都不到,圆圆的脸,因此他并无恶意地叫我骆小饼。慢慢地,周围的学生都这样叫,甚至苏大浅认识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我就叫骆小饼。我说,毁了我的形象,你要负责。
  
  景行的目光从花花绿绿的信纸挪到我的脸上:怎么负责?要我娶你?
  
  我很生气,决定不帮他送情书了。
  
  他用一袋糖哄我,没办法,景行一笑,我的心就化成了一块大白兔奶糖。虽然我知道里面可能有三聚氰胺。
  
  我想: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老师们都很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好的成绩不选北京,而非要去武汉。
  
  我把景行寄给我的那些樱花盛开的照片给人家看,我说我喜欢如烟似雾的樱花,人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我,樱花好看可以当前程用吗?
  
  那只是借口,我不能骗自己。景行在武汉,我还能去哪儿呢?我得守着我的目标,等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距离远了可不行。
  
  再次见到景行时,他正在艰苦卓绝地追一个重庆女孩。他总是很忙,在我面前晃一下还直看表。我若无其事地给他一拳,骂他重色轻友,放他走,心里却钝钝地疼。
  
  儿童节那天,他叼着烟把我从图书馆里揪出来:小饼,今天你过节,送你个礼物。
  
  礼物是苏大浅。他是重庆女孩的老乡,后来我知道景行怕苏大浅近水楼台,便把他派给我,很高风亮节地解决了暗藏的情敌。
  
  我们四个坐在江湖滋味吃火锅,苏大浅“小饼小饼”地叫着为我添菜,而景行使劲说着有趣的话。他说辣椒是最性感的食物。话说得漂亮,表情却出卖了他。他龇牙咧嘴,脸红到脖子。
  
  我把我的清水锅盛给他,想说点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晚,苏大浅送我回寝室时说,小饼,我知道你喜欢谁,但是我喜欢你。
  
  我很努力地笑着说了声对不起。
  
  景行穷追猛打的爱情开了花,却没结果。把重庆女孩送上回老家的列车,我陪他去喝酒。依然是江湖滋味,只是这次,他要的是清水锅,我要的是红彤彤的麻辣锅。
  
  失恋男人的话很多,说她让他跟她去重庆,可是他不愿意。他说,小饼,你说我是不是不够爱她?
  
  我没回答,却给他讲了个故事:有只木头马,一不小心跑进了死胡同里。它以为路是没有尽头的,却不知道原来尽头并不一定在远方。
  
  景行隔着两个热腾腾汤汁翻滚的火锅看着我。我想他应该很明白我说的意思,可是他说,小饼,如果你三十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在一起。
  
  张国荣曾这样对梅艳芳说过,最终他们的诺言成了灰。
  
  那晚,他像他的清水锅,从一段爱情里跳出来,风清月白,前面仍有无数的目标。而我,像那个红彤彤的麻辣锅,色香俱烈地等待他看见我的爱情。
  
  苏大浅没有回重庆,他留在了一所学校教物理。闲时,他来武大找我,给我带来冻疮膏或是带我去吃特色小馆子。
  
  而我,总是约景行去吃苏大浅带我吃过的馆子。景行以一位成功小白领的身份埋单,甚至给我零花钱。只是,他从来不送我礼物,哪怕是我明目张胆地要。我生日时,要他送我一只杯子。
  
  热辣辣的希望还是落了空。我生日那天,他带我出去吃饭,塞钱给我:去买点化妆品和漂亮衣服。
  
  我自己买的跟他买的一样吗?我只是想要一只杯子而已。
  
  我对自己说,等我们在一起时,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还有一个月就到情人节了,我跟图书馆的阿姨学着打一条围脖。围脖没有织完,他带了巧笑嫣然的女孩来看我,美其名曰让我把关。
  
  我把那个围脖变回了一团毛线。悲伤一点点漫出来。我还能等到他的爱情吗?这么多年,他恋爱失恋我都站在他身旁,真的成了一截会倾听的树桩。
  
  一次又一次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徐静蕾波澜不惊地说“爱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时,我的心里落了一地冰凌,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和冰凉。
  
  我一直很摇摆,是否要留在武汉。是景行的一句话留住了贼心不死的我。
  
  他跟巧笑嫣然分手了。他说,小溪,我们在一起吧!
  
  江风撕扯着他的头发,他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我抬头看他,笑着问,打算让我做终结者了?
  
  他使劲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是啊是啊。我很矫情地说那你要把你的缺点都改了,我可是完美姑娘。
  
  喜悦没有想象的多,我给自己解释说就你小时候做梦都盼着能买到那个芭比娃娃,等真的拿到那娃娃时,并没有想念她时的快乐多。
  
  工作并不好找,满街都是大学毕业生。他天天说帮我找工作,却一转眼就不见了。倒是苏大浅是办事的人,替我在学校找了个代课老师的活儿。我见到苏大浅梳着高高马尾的女朋友,苏大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替我们介绍。恍惚了一下,我想,如果我不这么死心眼,可以像苏大浅这样快地放弃会不会更幸福?
  
  我故意把折了页的《小王子》落在景行租住的公寓里,那一页我用荧光笔画的一句是:如果我知道一朵花——人世间唯一的一朵花,只长在我的星球上,别的地方都不存在,有一天早晨被一只小羊稀里糊涂地毁掉,这样的事难道不重要吗?
  
  我想让他像那个小王子一样告诉我:看完世界上无数的玫瑰后才发现,只有我,才是他想要的玫瑰。
  
  再去景行那里时,那本书不见了。我问他,他并不知晓。我里里外外找,在床下找到落了灰尘的《小王子》,折的页没有被打开过。
  
  那天电话响,手机显示明明是景行这两个熟悉的字,那边却怎么都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一遍一遍叫着景行的名字,却是一个陌生人接了电话,他说,你是机主的朋友吧,他喝多了,把我的车吐得一塌糊涂……
  
  他喝醉了,但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我,他说,明明白白地说,小溪,我知道你喜欢我,一直喜欢我,那咱俩就结婚!他嘟嘟嚷嚷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脱掉他的鞋子,帮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用热毛巾为他擦了脸,然后关灯离开。
  
  如果一天前的晚上,我跟同事从饭店出来,没看到他跟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撕扯,或者,我会觉得他是倦鸟知返了,结果又会怎么样?
  
  当时,他很厌烦地甩掉女孩搭上来的手说:“你们女的怎么这样,没追到手时,个个冷若冰霜,追到了,就像口香糖,黏住就不放……”
  
  我站在街口,风呼呼地吹过来,手脚冰凉。
  
  苏大浅和马尾辫结婚时,我送了一对黑白配的骨瓷情侣杯。苏大浅醉大发了,跟我碰杯,眼球赤红地掏心窝子,小饼,歪脖子树多了去了,你麻溜溜地另找一棵去吧,老大不小了,你要把自己吊到什么时候?
  
  半年后,我成了一所小学的正式老师,教语文。有个大我一点点的男同事,总是准时在我课间回办公室的时候,准备好满满一杯菊花茶。我知道他在等什么,就像我知道我在等什么一样。
  
  讲“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时,孩子们问题多多:那个兔子为什么会撞树上啊?那个人干吗干等着啊,找只猎枪打兔子多好啊?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做猎手的能力和勇气
  
  有些男人也不懂这些吧,他们不懂,女人等待的、守候的是爱情;而他们追逐的,不过是追逐。
  
  我终于放弃了做守着左岸的树桩,等待右岸奔跑的兔子。
  
  爱一个人可以很久,等一个人,也可以很久。但是,错失彼此,往往比很久很久还要久。如果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寓言,那么,它的寓意大概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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