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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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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看。”他说。
  
  床底下拖出两只土瓮。打开,伸手,探入。掏出两条线状物,在我面前晃悠。
  
  已经毫无生命迹象了。这是两条蛇。
  
  一条蝮蛇,一条竹叶青。头部呈三角形,显示着它们的毒性。腹部雪白,还保持着盘桓的姿势。湿漉漉的鳞片上闪烁着液体。酒味。这是老人用来泡药酒的蛇。
  
  “也只有它们了。”老人说。一边把它们塞回瓮中,拇指抚摩蛇头,恋恋不舍。“你看看它们的牙齿。”他递了过来,略撩起蛇嘴示意。
  
  这一天,只有这一刹那,他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01
  
  老人的房子在松江的老街上。
  
  院子里,老人坐在自己的客堂间。这里曾经是远近闻名的蛇毒诊所。而如今,除了泡酒的這两条,老人自己也已几年没有看见蛇了。
  
  没有了蛇的“蛇医”,已经77岁,每天早晨还是穿戴如仪,笔挺地坐在客堂里。
  
  02
  
  从这间诊所的门望出去,曾经是一片农田。
  
  春季播种,夏季赶牛,秋天收割。稻田山野里,蛇无声出没,曾令多少农人受苦,却也成就了老人家几代的生计。
  
  从小,他就看着祖父父亲施药救人。家里一年到头要进进出出五六百位病患。16岁时,他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了家族的生意。“捉蛇叫花子”,人们笑他。但他也高兴,因为当时,救活一个农人,就是救活一个壮劳力,就是救活一个家庭。
  
  “积德的。”他说。
  
  睡里梦里也是这些画面:被送来的病人肢体一处肿亮,伤口有两个锯齿形的齿印;他拿刀划开伤口,黑血流出,祖传的秘密药粉敷上;又或者梦里是自己在山野间捉蛇辨认,蛇临入笼前返首咬他。咝咝,蛇吐芯威胁的声音;呻吟,是病人疼痛难受的声音。还有风吹过茅草和稻田,哗啦啦,杂着虫鸣,远远狗吠,是夜晚农家的声音。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些都会消失?
  
  20世纪70年代,松江地区耕田面积60。3万亩,农业人口19万。90年代,耕田数减至58。1万亩,全区农业人口6。8万。2010年,耕田剩25。6万亩,全区农业人口仅余5600多人。
  
  草长莺飞的风景,变为商品房、工厂和店铺。蛇呢?也消失了。
  
  03
  
  老人把祖传秘方给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后,一直在中心的“蛇伤门诊”帮忙。
  
  这一门诊2003年就诊患者136名,2004年至2008年每年就诊患者均不超过百例,之后,每年不超过20例。渐渐,医院不再设专职蛇医,若有蛇伤病人,则由外科大夫用注射抗毒血清等办法救治。祖传秘方什么的,也早不用了。
  
  2011年,老人被告知:不用再去门诊帮忙了。
  
  他决定回到祖宅开诊所。秘方的药效没变,专业的判断力没减,自己的声名也还在。可蛇没有了。
  
  “我老了。”他说。把两只土瓮塞回床底。这张病床上曾躺过亟待救命的病患。如今只有老人的小狗,绕床寻嗅着。
  
  诊所桌上有码放整齐的病历卡,已经微微发黄,空白的。院落两厢房也是空荡荡。老人的两儿一女均有固定职业,在城里上班,丝毫没有接下祖宗这碗饭的意思。
  
  老人手脚依旧敏健。每天按时来这里坐着,坐到黄昏,坐到老伴喊他回屋吃饭。没有了对手的老将,还穿着盔甲,倚剑等待着一场不会再出现的战斗。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2013年,松江的朋友告知我,79岁的李粉根去世。曾经名扬松金青及嘉兴、昆山一带的最后一名蛇医,至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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