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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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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假结束后,我订了两点半的返校车票,两点前就得往车站赶。正好爷爷这时候在家,就骑摩托车送我过去。
  
  这辆摩托车,我还在上小学时就已经买来接替已报废的上一任了。在爷爷手执教鞭的日子里,它安静地等在小学操场后面的停车棚。节假日或偶有空闲的时候,爷爷便会拿一条毛擦去车座上的灰尘,然后骑上它回嵌在山里的老家,和太爷爷一起干农活。上初中后,城里的妈妈将我接到了她身边。我上初二那年,爷爷到了退休的年纪,和奶奶一起来到城里。摩托车也一并离开了那个简易的停车棚,在小区的停车场里继续数日子。
  
  爷爷并不打算在这个安静的小城悠闲地度过他的退休生活。他仍用那辆摩托车把他和他的田垄联系起来,做一个悠闲的农民,甚至还在田间空出几块地来,种两株蜡梅、几丛菊花,还有一排蜀葵。之所以说他悠闲,是因为他种的蔬菜、苹果,够让自己家吃几顿就行,无须像以前非得种那么多。而他种地,我想也是因为他血脉里、骨子里的那股子劲儿。从比我现在的年龄还小的时候,到后来当了老师,再到现在退休,我的爷爷,怕是早就不能和他的田垄断开联系了。
  
  自从我上了外地的高中,成了一名住校生,爷爷又骑着那辆摩托车,成了送我去车站的司机。他把缠在后座板上的黑色橡胶绳一圈一圈放下来,又把我的行李箱用橡胶绳一圈一圈绑上后座板。然后他戴好头盔,骑上车稳住车身,对我一点头,唤一声“来”。这一连串的动作,打我记事起就已经开始重复,只是现在已不再需要奶奶在身后一把将我抱上去。我也忘了是从哪一次开始,我可以一抬腿直接跨过去,稳稳地坐在后座上。摩托车上的座次,也从爷爷、我、奶奶、粮食,变成了爷爷、我、行李箱。
  
  冬风已经刮起来了,路面上到处有打着旋儿的枯叶,也不知道这些叶子是什么时候离开树的。我的目光越过爷爷的肩膀,投到路面上去,看着那些忙碌又茫然的叶子。在很长一段记忆里,我一坐上摩托车,爷爷的后背就成了一堵墙,我抬头将下巴抵到他背上,能看到一部分天空。那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高不过爷爷的肩膀,又好像是爷爷的肩膀撑起了我仰望的这片天空。
  
  我的后背紧挨着行李箱,书包只能用一侧肩膀背着,行驶的时间越来越久,我的肩膀越来越酸,感觉书包越来越沉。我想起书包里那几个在临行前硬塞进来的苹果。恐怕所有离家之人在临行前都是如此,家里人一边唠叨,一边往你手里、包里努力地塞东西——大多是吃的,也不管你搬出什么样的拒绝理由——在他们看来都是借口。总之,“双脚迈出门槛”这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肯定要变得复杂许多,在门槛上推推搡搡几个回合,最终还是妥协地在包里寻找空隙,把东西塞进去,然后他们才满意地缓和了态度,又开始唠叨了。而那些用来唠叨的句子,每次临行时都得听上一遍甚至几遍,内容没什么变化,次次都是那些话,次次都要重复,次次都是熟悉的音色和听惯的语调。也不知该说习惯了还是成长了,如今在去往異地的路上,我竟有些舍不得奶奶的唠叨。
  
  到车站了,爷爷解下行李箱,我伸手拉过,和他一起走向车站门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爷爷一起走路时,会下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步伐,不然一个回神,他就已经在我身后很远的地方了。而在很深的一段记忆里,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穿梭于小学楼道或田垄阡陌间的他。童年,也正是从这里,小跑着不知溜去哪儿了。
  
  取了车票,我同爷爷道别,听到他照例在这时候嘱咐我“要好好学习”,心里有什么东西总算落了地,松了口气似的。我拉上行李箱往候车室走去,一身轻松。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扯出一路残影,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我离那座小城越来越远,过去的日子也离我越来越远。我在这一路的残影间,从抱怨自己失去了什么,成长为懂得自己得到了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成长为如今这个样子,所做的梦不再只有未来的生活,也有关于过去的日子。从家到学校,别了那么多次,别了一个隔世经年的梦,走了那么久那么远,无非是为了走进另一片天地,寻找另一个世界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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