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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一棵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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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梅,中学教师。著有作品《每一棵草都会开花》《诗经里的那些情事》《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等。
  
  我是在去乡下的路上,看见那朵花的。仅仅那么一朵,橘红,艳得像一枚红纽扣。彼时,风正袭裹着寒潮,铺天盖地而来。秋深了。满目是衰败与仓皇的撤离,不闻虫叫,连飞鸟也少了许多。只有不怕寒冷的小麻雀,在渐次枯萎的草丛里,寻寻觅觅着。
  
  花盛开。它的周围,狗尾巴草和蒲公英,早就瑟缩成一团。连耐寒的菊花,也萎了下去,开始做冬天的梦。它却昂昂然,小脸蛋在风中,挣扎得通红通红。它是深秋天里的小英雄。
  
  我在那朵花跟前停下来,仔细打量它,我搜肠刮肚着,也没想出它的名字来。它或许本就没有名字,它只是一棵寻常的野草,在这个深秋里,旁若无人地绽放出属于它自己的梦想。
  
  我想到了老家的小艾,和她6岁的儿子
  
  还在孩提时,小艾的父母离异,一河之隔,父亲住河南岸,母亲住河北岸,她随了父亲。父亲好酒,每喝必醉,每醉必打她。童年的小艾,整天趿着一双破布鞋,提着一只破篮子,在田埂上逛。衣袖上积满厚厚的污垢,泛着黑油油的光,神情木呆呆的。村里人都说,这丫头,脑子被她酒鬼老子打坏了。再唤她,前面就加了个“呆”字。呆小艾——村人们这么唤,小艾听到唤,只抬眼看一下,复又低下眼皮,面上无欢喜,亦无悲伤。
  
  这样的小艾,如荒野一棵草,自生自长着,谁都不把她当回事。也念过两年书,但小学没毕业,就回了家,帮父亲干农活。
  
  18岁,小艾出落成大姑娘了,圆圆的面庞,满月一般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村人们才发现,原来,小艾还挺好看的。说媒的上门了,小艾没别的要求,只要求对方,唤她小艾,而不是呆小艾。
  
  小艾嫁了。所嫁的男人,比小艾大6岁,在外做小生意。小艾跟着男人一起打理小生意,日子竟很快红火起来。再回村,小艾抱了刚满月的儿子,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旁边跟着她的男人,是一幅让人眼馋的幸福美满图。村人们争相跟小艾打招呼,一口一个小艾地叫着,小艾一路笑着应。她的背后,是村人们一地惊讶的叹息,没想到,呆小艾有呆福,嫁了个好人家。
  
  小艾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白白胖胖的儿子,居然有智力缺陷。同龄的孩子,早就会跑会跳了,他却连站都站不稳。别的孩子把儿歌念得像唱歌,他才结结巴巴会叫妈妈。小艾的男人起初还抱着希望,带着儿子天南地北去看病,然这种病又如何治得了?最后,男人竟动了坏心思,想抛弃智障儿。小艾死活不肯,她跟男人离了。从此,与儿子相依为命。
  
  小艾出事是在一个下雨天。那日,她经过一座危桥,从桥上摔下去。这一摔,把她摔成了植物人。不少人跑去看她,看后,都摇头,说,该料理她的后事了。
  
  小艾6岁的患有智障的儿子,根本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他像往常一样,趴在小艾身边,用小手猛拍小艾的脸,一边拍一边叫,妈妈,妈妈,你陪我玩。
  
  有人看不下去了,把他抱开去。过一会儿,他又跑过来,伏到小艾枕边,拍打小艾的脸,吵着要小艾陪他玩。
  
  一天天,他就这样坚持不懈地拍打着小艾的脸。
  
  半个月后,小艾真的被他拍醒了。她说,她听到儿子一直在叫她。
  
  这世上,有些坚韧,是超出人们想象的。谁知道一棵草的心里,怀着怎样的梦想?谁知道一颗卑微的灵魂下,有着怎样的爆发力?生命的奇迹,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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