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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的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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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婆婆的老伴,说走就走了。

家丑的散文随笔

天塌了,地也陷了,李婆婆一时接受不了,脑子恍恍惚惚,身子飘飘摇摇。

为谁来养老,三个儿子闹得不可开交,一个皮球三个门,来回踢了个把月,哪个门也进不了。

门,都是敞开的,儿子媳妇也没堵着,可是脸不好看,话不好听,做娘的,怎么坐得下,吃得香,睡得稳?

在老大屋檐下闷一会儿,在老二柴屋里呆一阵子,在老幺偏棚里跟牲口长篇大论地说话,满眼都是老伴的影子……

一个人,趴在老伴的坟头,哭了一下午,心里好受了些,就去找来了老村长。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不小心不是人。村长小心翼翼,旁敲侧问,你们的老娘不容易,咽菜嚼糠啃树皮,才把你们拖大的,不过一双碗筷,三尺床,怎么三个儿郎,就为难成这样?

三个儿郎,一个比一个有理,一个比一个硬气。

老大说,我是十二岁停学的,帮老子娘养一窝小的,耕田作地,肩挑背驮,都是无用功,老的说我是应该的,小的翅膀硬了,也没把我放在眼里……当兵提干,招工进城,都没我的戏……

老二说,分家的时候,都是抢,剩下一堆破铜烂铁,断腿桌椅,才是我的,都看我老实好欺,爹妈也是一旁看戏,就不吭气……

老幺村里教书,也有话说,虽说我读书出去了,捧了个教书的饭碗,也是灯草抵门,全靠自身,老大老二结婚,金的银的,又是摆酒席,又是过大礼,家里搞空了,轮到我,只好做上门女婿,受娘儿母子的气……

老幺话音未落,老大老二联手反击,你读书的钱,是爹在煤矿拉板车挣的,你在城里读书,我们在田里下力,好吃的好穿的都是优先你,放假回来还装秀才,这也看不惯,那也瞧不起,你一个拿工资的,这些年,爹妈又见过你几文几厘?

村长听不下去,婉言相劝,能不能说点正题?

三兄弟结束了内战,却又调转枪口,一致对外,说起出嫁的小妹,也是不约而同一肚子气,爹妈一贯的叫苦叫穷,怎么嫁小妹的时候,就突然讲起阔气?又是丝棉被子,又是全套家俱,一点老家底,都给了外戚!也不晓得,胳膊往哪里拐,心是怎么长的……

听到这话,李婆婆又气又急,站起来,颤巍巍的,人家过的礼钱,只用了一半,剩下的还了老帐,买了米,一大家人才过了饥荒,你们这么说话,要打雷的……

老村长听得目瞪口呆,连连叹息,听老辈人讲,这户人家,祖上也曾辉煌大气,几十匹骡马,十几家店铺,几个县的生意,老辈子都是出名的厚道仁义,哪想得到不过两三代,竟败到这步田地!看这些嘴脸,听这些话语,只觉得背脊发凉,浑身无力,这样下去,文明村的牌子,迟早挂不住的……

东方不亮西方亮,苦恼中,老村长想到他们说的小妹,也许她有地儿,让老人栖身落脚。

到镇上一打听,女婿是杀猪卖肉的,虽说是个粗人,爆脾气,直肠子,心还是好的,人家告诉他,说话小心些,“顺毛摸"就不会有问题。

于是电话打过去,柔声细语地说起,岳母的处境,舅子们的`态度,试探他的口气……可是电话那头就是不吭声,老村长有点心虚,感到不妙,只好硬起头皮麻起胆子说下去,人心都是肉长的,女婿也是半个儿啊,您也帮忙拿拿主意,八十几的人,总不能放在露天里,我们也都在养儿育女……电话那头,依旧不吭气,他的耳朵,隐隐约约听到一丝杀气……

突然炸雷响起,不说了,不说了,这是家丑,话就说到这里,免得人家说咱们不是东西,好歹也给我们留点面皮……

果然是惹火烧身,自找碰壁,再往下说,怕是要提刀上门,取我首级!匆匆挂了电话,懊悔不已。

个把小时,一辆货车急停院子里,跳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油腻,络腮胡须,很有些屠夫的虎气,老伴慌慌开了后门,叫他出去躲躲,看情况,听号令。

那人提的一块五花肉,还冒着热气,往桌上一扔,高声大嗓的问,村长人在哪里。村长老伴看这架势,也不是来找茬的,一面招呼“稀客稀客”,一面对着后门喊,来客哒,躲哪里去了。村长蹲在菜园子里,心里打鼓,听这个话,心中石头落了地,拍拍衣上灰,跺跺脚下泥土,咳嗽几声,背了手端了脸,慢慢踱出去……

我叫杨致远,是镇上杀猪卖肉的,我是来认罪的,八十几岁一个老娘,生了一窝儿女,到头来没地儿去,还要您老人家劳神费力,就凭这一条,我们就不是不是东西!这个老娘我来养,您作个证明,我杨致远虽是个杀猪买肉的无用女婿,这个老娘,生,我养得起,死,我葬得起!我今日就用这个拖猪的车,把老娘接进门去……

村长笑着说,可以可以,那你还是要把车子洗洗,喷点香水才是,只怕这气味,丈母娘不肯上车上车也要熏得晕过去……

于是吃饭喝酒,村长给他出主意,跟舅子们说话可不能像刚才这口气,要软和些,留余地,人,都有回心转意,舅子们也不是坏透,就是小肚鸡肠,只看到脚尖尖,一根头发就把脸盖住了。你就说,接丈母娘去玩几天,散散心,万不可说,这个老娘,生,我养得起,死,我葬得起的话!

老杨笑笑,说,这个我还是懂的,只是家丑不外扬,您也要帮忙紧个口,莫要传出去……村长帮他编台词,你进门就说,把老娘接去玩几天,舅舅舅妈批不批?这话体面,既尊重主权,有体面和气……

进门就按村长的台词说了,舅妈也打趣,怎么姑爹嘴上抹的不是猪油,竟是蜂蜜?养老是兄弟内部的事,接去玩可以,话要说明白,别说是我们赶她出门的,屋里又不是没床睡,没饭吃,外面要是有风言风语,我们也有追个底……一番话说得老杨哑口无言,老母亲泪水涟涟。

走的时候,油门到底,车子冒黑烟,吼吼的……

转眼就到了年底,大半年不闻不问的儿子们,接二连三的电话,台词像是商量好的,老娘嫌屋里条件差,一年到头,在姑娘家享福,屋里又不是缺盐少米,鸦雀鸟儿也有自己的窝,年还是要在自己屋里过,是我们赶出门的,就该我们来接,不是我们赶出门的,哪个接的就该哪个送回去……

老杨心里明白,团年饭回去吃,算是个仪式,就表示养老的名与实,在男不在女。

人,还是要送回去,年,还是要拜的,老女婿,懂规矩,三个门,三份礼。

大年初二,老杨起头,说起养老问题,又是三国演义,横扯皮,又是儿子算账,媳妇开骂,又是岳母一个人哭坟去了。

老杨说,开年还是要图个吉利,大家不要闹了,老娘还是接去玩几天再说……走的时候,也是黑烟阵阵,油门不稳。

岁月不饶人,人最怕心病,过了一个窝心年,这个母亲,脑子好像有了问题,半夜唱起山歌,跟地下岳父通电话,春天,要去割稻,夏天要去砍柴,下雪的时候,突然要去摘茶……

老杨说,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老人还是应该回故乡,再说,这样不明不白的,把儿子尽孝的机会夺去,到时候又是一大堆话题,比较权衡下,还是送回老大家里去。

就这样又送岳母回了老家,以为天下太平,从此无话,可是不到半个月,坏消息来,从茶山上滚下来了,山里草药医生说,问题不大,静卧100天,骨头就长拢了。

可是才半个月,又来电话,说人不行了,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老杨想,恐怕有别的问题,还是到医院看一下,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拍片子一看吓住了,三处骨折,医生说,可能要瘫痪的……

把满腔怒火压缩成心平气和,说,辛苦哈送个合作医疗卡,要住院,电话那边说,合作医疗好些年没交了……

住院两个月,出院了时候,身子骨居然比以前还硬朗了,脸上长了肉,手上有了力气,脑子也清晰了,八百年前的鸡毛蒜皮,说得活灵活现的,又吵者要回家,要女婿出面说话,挨着老大搭个偏屋,自己过,种点菜,养点鸡……

老杨晓得,这个理想,是实现不了的,这个空话打死也说不得的,只好哄她,过了年想办法。

转眼腊月二十八,电话还没有打,老杨沉不住气了,莫非他们,团年饭也不要老人吃了?二十九终于来了电话,却是坏消息,三兄弟一起办年货,馆子里喝了点小酒,车翻到沟里,人在医院里。

也不知乍的,听到这个消息,老杨心里竟然没事一样的,动也没动一下,可怜这个母亲,急的跺脚,呼天抢地,一时间竟急火攻心,喘不过气。老杨一面拍着老人背脊,一面劝慰,急什么,你住院,他们看都不看你的……一句话又把岳母惹急,哭着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急,你也不是好东西,巴不得他们死去……挨了骂,还是要送她,三个儿子,哭了三场,都伤的不轻,老大还在昏迷。

灾难降临,这个母亲,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安慰三个惊慌失措的媳妇,不要慌,不会有事的,他们的命都很大,我在这里伺候他们,你们把屋里的事情理顺,把牲口安顿好,不要心疼钱,人都还在,不要紧……

这个历尽苦难的母亲,端茶递水喂饭,洗衣倒尿擦澡,挪着一双小脚,忙个不停……当老大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这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喊了一声妈,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说,差点儿跑到您前头去,不能跟您养老送终哒……

老二老幺架着拐杖过来,母子三人,围着老大说话,母亲说,这回死里逃生,算你们命大,你们再喝猫尿,发酒疯,我就要打人哒……三个儿子也不还嘴,连连点头应声。

老大说,捡了条命,也不晓得还站不站的稳,妈就归我了,给我当拐棍,我也不扯你们,你们凭自己的心,帮衬帮衬,给钱也行,给点米,我也要个看看门、扫扫地给鸡撒把粮食的人,小妹条件好,妹夫也有心,把咱娘惯坏了,时间长了,就跟我们就生分,时间长了,人家把话说歪了,咱不能背不养老的罪名……

老二说,老大你算盘也别打得太精,咱娘苦了一辈子,还给你做长工仆人?她跟我,我一分钱不要你们……

老幺说,老二说这话,好像有点逞能欺负人,我虽是上门女婿,不敢说跟我过,我一个月出一百钱吧,过年过节作生,我也不会空手进你们的门……丑化说前头,钱要用到老娘身上,经得起查,经得起问……

母亲靠在椅背上,听儿子们吵嘴,眯着眼,不做声,几夜没睡稳,太累了,不一会儿,竟响起鼾声。

三个儿子不敢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的,久久凝望,他们的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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