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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牛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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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哭边往家里跑,天已经快黑了,抽抽噎噎地向父亲说了下经过。父亲来不及训斥我,也来不及听完,就往屋外跑去。我搬个板凳坐在地坝边,虽然有蚊子咬,但我还是紧紧地盯着路口。山谷越来越暗,树木都成了黝黑一片,路也不大看得清了,可还是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天空中星星密密麻麻,我也只偶尔瞟一眼,然后又盯着路口。

黄牛散文随笔

终于看到路口有个人影,我跑了过去,果然是父亲,后面是被牵着的黄牛。我想上去踢它几脚,或抽它几棍子,被父亲拦住了。这是一头一岁多的牯牛,是爷爷、二叔、我们三家共有的,黄色发亮的毛,粗短灰白的角,高高隆起的肩,是三家的顶梁柱,来年就可以下地耕田了。父亲将牛牵到圈里,拿来准备好的铃铛,挂到它脖子上,牛一动,铃铛就“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看它还能往哪儿躲?它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悠然地嚼着,不时晃动下脑袋,让铃声没有停的时候。

我们几家原来包产到户时,分到了一头老牛,可是太老,耕田慢,没几年就死了。农村没牛可不行,养牛不仅仅是要让它出力,“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牛粪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将直接决定着一年的收成。田里要上两遍牛粪,冬天上一道,是底肥,犁田时压在泥中。栽秧时再上一道,叫追肥,可以使秧苗快速生长。不仅是田里,地里的茶林,苞谷都要施肥,牛粪是很好的肥料。但要买一头牛并不容易,一般买一腿,就是四分之一,或者几家合起来买。

爷爷打听到一家亲戚有两头牛,母牛已生了牛犊,希望有人能帮着养牛。就送了些米去,商量好将母牛牵来帮着喂三年,只喂养,不让其耕田劳作。如果生下了小牛,小牛的一半就算我们几家的,如果没有生,那就是白帮忙。父亲在老屋坪边修了个牛圈,四根柱子,四周是一人高的木块拦着。门不是普通的门,也是木块,嵌在木柱间,可以方便取下安上。上面盖上杉树皮,能挡雨,但不能遮风。果然三年中生下了这头黄牛,本来希望能生个小母牛,可虽然是牯牛,毕竟我们终于有牛了。三家再凑了些钱,买下了另一半,每家轮流放一个月。轮到我家的时候,放牛就是我的主要任务,那也是跟它斗智斗勇的时候。

每天早晚都要放一次,早上时间短,只能牵着在附近的路边或田埂上让它吃些草。每次我一向牛圈走去,它就赶紧爬了起来,抬起头,“哞——”地一声长吼,脑袋直甩,不停地在牛圈里转圈,铃铛格外响亮。它的鼻子里已穿了一根糯米条树藤,有手指粗,一边是树疙瘩,另一边是打的一个死结,因此在鼻子上再也不会脱落。将棕绳套上其中的一端,它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这是制服它的唯一办法。

夏天的清晨分外明净,它迫不及待地找寻着嫩草,茶树下、道路旁、田埂边,它长长的舌头一卷,嫩草就落入了口中。当然,它从不老老实实,乘我不注意,就卷起一丛秧苗,抬起头,望着我,津津有味地嚼着。我只能将棕绳绷得紧紧的,让它无法吃到庄稼,但防不胜防,总有它得手的时候。九点该我去上学了,就必须把它牵回去,它就死犟着,翻着白眼,不愿走,鼻子里的藤几乎都要生生地扯出来,它才一步一晃地跟上,抽空就卷口草吃。在牛圈边还总是不愿进门,有时要绕好几圈,又是打又是吼,才能把它关好。早上父亲会将砍田埂土坎割下的草挑回来,丢在圈中,一是可以让它吃些,再是让它睡在上面,在它反复踩踏下,可以积肥料。

下午三点多钟放学回来,时间比较充裕,村里小伙伴们都相约好,一起将牛放到较远的河边,那里庄稼少,不用一直牵着。别人家的牛都将绳子呈“8”字型缠在两个角之间,规规矩矩,免得绳子被踩断。但我家的牛绝不敢这样,只能让长长的绳子拖在地上。如果不幸绳子断了,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它,只好哭哭啼啼地回去找父亲帮忙。它特别好斗,只要感觉到附近有别村的牛,就兴奋地双角在泥坎上用力拱,前蹄在地上扒,嘴里呼呼地喘气,尘土飞扬,角上沾满了泥,一阵狂奔。我们往往会聚在一起,游泳、抓鱼、下十六格棋。十六格棋,就是在地上画十六个方格,一人三颗石籽,一人三根树枝,谁先排成一条线谁赢。但我基本没消停的时候,往往才刚开始,就听不见铃声了,不得不起身,翻山越岭地去找它。

它总往树丛里钻,经常只能听见铃声,却看不见身影。当我好不容易看见它时,我快它就快,我慢它也慢,始终抓不到绳子。我只好装着没看它,瞅准它正在吃草的时候,一个健步跳过去,如能踩到绳子,算我幸运。往往是它又一阵狂奔,我又是一阵追赶。因此,我总是和村里伙伴们一起出来,但都是独自从另一条路回家,惹得他们老笑话我,也有些同情。有时哪也找不到它了,父亲就只好到邻村挨家挨户地去询问,往往闯了祸,要么欺负别人家牛了,要么吃了庄稼被关在别人家的牛圈里,等到父亲上门赔礼道歉,才能将它牵回来。我总是向父亲抱怨它,说它太不听话,可父亲却非常高兴,说这样的牛才有力气,是好牛,一再叮嘱我千万别打它。

确实,每年春耕的时候,是它最卖力的时候,从它圈里挑出来的牛粪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一堆,三家的田地都要它犁一遍。栽秧的那天,它更是无法歇气,刚刚又堆放上的牛粪,及犁田后高低不平的泥,都需要它来磨平整。父亲知道它的辛苦,这一天不用我放牛,会亲自割一大捆它最喜欢的茅草,嫩绿细长的茅草它一卷就是一大把,吃得非常香,很快肚子就鼓了起来。栽秧会喊很多人来帮忙,一天要把所有的田栽满,因此黄牛一天中就要把所有的田磨一遍。木枷套到它肩上,用竹条绞成的两条粗索一边套在木枷两端,另一边套在磨耙两端。磨耙上九颗长长的铁钉插入到稻田中,它昂起头,奋蹄向前,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别人都羡慕我们的牛厉害。磨耙在它的拉动下,田里高低不平及堆着的牛粪都会变得平整均匀,反复磨几遍以后,就可以载秧了。

一天下来,木枷将它高耸的'肩前的毛磨掉了,春耕完,那儿的皮也会磨破,两侧木枷和竹索相接的地方也不能幸免。父亲看着心疼,可没有办法,春耕时间不等人,必须抢在那几天完成。这些位置已不怎么长毛了,露出深灰色的皮,等到好不容易痊愈以后,下一个春耕又将来临。冬天能吃的草很少,只有些树叶可以吃,父亲将田里所有的稻草挑回来。挑出一些粗长的准备打草鞋,其余的顶端对准树,底部呈扇形展开,围满一圈后,一层层地向上码放。树就成了一根粗大的黄柱,像个大桶,顶上正中是细细的树巅。这是黄牛冬天的粮食,我们吃米,它吃草,没吃净的稻草在它的踩踏下,成了春耕时宝贵的肥料。

后来我住校读书,放牛的任务就落到妹妹头上,妹妹再住校后,放牛就成了父亲母亲的事。我只是在假期偶尔放放牛,它还是那么充满活力,一出圈门就磨它的角。春去秋来,我回去要么是暑假,要么是寒假,它最清闲的时候,在圈里脚步不停,发出高亢的长吼,响彻山谷。但它肩上和两侧已经磨成了老茧,不能长毛了,深灰色的硬壳,在黄色的毛皮之中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工作成家后,我回去的时间少了,即使回去也没多长时间,基本忘了它的存在。儿子七岁回去时,吵着也要去放牛,牛已经老了不少,没那么犟了。儿子不会放牛,牵着牛走了一圈就又牵回了圈中,它已没什么脾气,只好乖乖地跟着回去。最近几年,田地里都种上了茶叶,不需要牛犁地磨田了,父母仍然喂着它。有时我去圈边看看,它也不起身,躺在圈里,抬头望望我,继续嚼着,眼光很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皮毛已不光滑,黯淡地没了光泽,肩部及两侧被磨出的老茧越发显眼,骨头耸立出来,肚子瘪着,明显地老了。

再后来,圈里已没了它的身影,只有牛圈还空空地立着。没有了铃铛的响声,没有了它那一双大眼,高耸的肩,那显眼的茧,和深灰色的角。牛圈在风吹雨淋中渐渐破败,最终垮塌掉,没有了踪影。但是那儿的土还是特别黑,冬天就已长出了嫩绿的草,比别的地方早得多,也茂盛得多,早早地透露出春天到来的消息。

不仅仅是我家的牛,全村都没有牛了,曾经无比重要的牛已不再不可或缺。跟其它很多东西一样,渐渐退出了人们生活的舞台,消失在了山谷之中。就像老屋,老屋坪,青石板路,以及黑色长满青苔己被土埋了半截的墓碑。放牛是干什么?牛用来做什么?也许人们将渐渐遗忘。

父亲把铃铛还留着在,有一天翻找东西,无意间碰到了它,那响声让我陡然睁大了双眼。这让我又想起了它来,看来其实黄牛并没有真正离去,总会闪现在人们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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