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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原是山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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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对老家是没有关注的,每天走出老家,然后走回老家,这样进进出出,就像每天吹着风、沐浴着阳光、呼吸着空气一样平常,在进进出出中,没有详细地看,没有过多地想。

老家原是山散文随笔

当我又一次进出老家,走在进出老家的路上,才猛然发现,老家原来就是“山”。

老家的地形,是一个写在地面上的大大的“山”字。

我从居住的小街回老家,老家人到我居住的小街赶集,首先要翻越“山”字的一横,这一横是弯弯曲曲的,不光滑,就像我第一天走进教室老师教写笔画时我写的那一横,就像现在我小孙女在本纸上画的那一横。这一横也是凹凸不平的,有山包,有山凹,有坡,有地,有草,有树,有庄稼。只要走上这一横,我回老家就自由了,想走哪里回家都可以。可以走中间那一竖回家,这是从横上伸展出去的山丘。

山丘的尽头不是尖的,而是一个月牙形,老家人说是一把椅子,又说这是龙嘴。我宁愿把这说成椅子,椅子舒适,龙嘴对于我,总觉得有点恐怖。椅子里是一个四合院大房子,完全木质结构的。堂屋的门槛很高,里面供奉着祖宗牌位,后来,这些都清除掉了。再后来,我很小,父母要上山干活,我就被放在堂屋中,那门槛成了我无法逾越的高度。

对着堂屋的,是厅房。当我有了力气,能自由地迈过堂屋的门槛,能蹦跳了,厅房就成了我的快乐。我从堂屋的阶沿开始“各进位——预备跑”,飞速穿过内坝,冲进厅房,在飞速奔跑中一纵身,高高跃起,连续跳过厅房的两道门槛,稳稳地落在外坝中。一天,又一天,在这样的奔跑跳跃中,我感受到了我的成长,感受到了我力量的越来越强大。

从坐向来看,我家的房子在堂屋的左边,是正房。记忆中,我家的房子没有了阶沿,廊一柱房子的阶沿很宽,这阶沿已经被父亲砌了泥砖,成了我家的灶房。

我五岁死了母亲,父亲一人忙着三个子女的吃穿。哥大我三岁,妹只有一岁半。哥不是照顾妹妹,就是帮着挣工分,干这个年龄能干的活——捉棉花虫,捡麦穗,到山坡上捡豌豆胡豆。而我,就被强迫着洗碗做饭。我没有灶台高,洗碗是站在凳子上的,是爬在灶台上的;做饭,也是这样的姿势。

在灶台上,我会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会做饭了,那时的饭,米很少,瓢儿菜很多,或者红薯很多,小时候的饭就叫菜稀饭或者红苕汤。记得家里有一个黑黑的小筲箕,做饭的时候要把小筲箕放在里面,那很少的米粒就放在筲箕中,饭好了,米饭给妹妹吃,父亲、哥哥和我就吃红薯或者菜叶、汤。我记忆中虽然没有享受过妹妹这样的特殊待遇,但是,我相信我像妹妹这么大的时候,爸妈也是给了我这种待遇的。不然,我怎么会生存下来?

在灶台上,我学会了摊面膜,摊整锅的面膜,我经常和哥哥比赛;最难忘的是麦麸做面膜。这是我家很长一段时间要吃的东西,我为自己能用麦麸做面膜感到骄傲和自豪,这是我的发明。究竟有多少和我同龄的人吃过麦麸做的面膜?在老房子,我没有听说过。父亲一人挣工分,要养四张嘴,每年都要补生产队的钱,粮食对于我家,是很缺的。我现在都没法忘记,家里好不容易养成了一头猪,养到了一百多斤,父亲找了几个人,把这头猪给牵走了,牵到队上换粮食。

在灶台上,我学会了做玉米糊糊,也学会了做玉米坨坨粥,还有面子子稀饭。在我学做饭的过程中,就没有做过白米干饭,以致我参加工作了,蒸干饭,我竟然不知道怎样判断饭熟了,饭还没有熟。我说出这个情况时,大房子的叔叔婶婶们都笑话我。

我最自豪的,是切菜。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把手指甲切掉,把第一指节的肉切掉的流血之后,我切菜的刀法熟练起来。每天切菜时,菜板发出均匀清脆的声音,我就觉得我是钢琴演奏家,就陶醉在了我的演奏中。遗憾的就是,我炒的菜,只有盐,没有油,没有酱油和醋,更没有味精。因为家里穷,父亲从来没有买过这些东西回家,也没有让我们去买过这些东西。所以,知道酱油、醋和味精,已经是我读师范校的时候了。

也是在走出老家,走进师范校后,我才知道要刷牙,有牙刷、牙膏、香皂、肥皂、洗衣粉这类东西;也才在同学的动作中,学会了叠被子,学会了折叠衣服。

老房子的那些柱头,也是我和哥的玩乐工具。那时,要扯猪草,要割柴草,镰刀是我们必备的工具。生产队的小伙伴一路出去扯草砍柴,要玩一样有性质的游戏——“打桩桩儿”。这个游戏有一个出发点,然后确定一个终结点——桩,把镰刀扔出去,谁的镰刀离桩近,谁就赢,谁的离得最远,就输。不少时候,都是在悬崖边玩,桩都确定在悬崖上。这个时候,就要看悬崖的特点了,是石头,还是泥土,是石头还要看石头是否坚硬,是否有石缝。如果是能嵌入的,就用力把镰刀摔向悬崖——这摔和扔飞镖一样,是要讲技术的——镰刀稳稳地嵌在桩处;如悬崖坚硬,就看悬崖的什么地方能放刀,能让刀立在离桩最近的地方。输一次,给赢家一把草。技术差的和力气小的,满满的一背篼草,很快就成了小伙伴的。有时,输惨了也会哭闹。因为,要扯一背篼草是很难的。山草很少,猪草更难找。地,都被生产队锄得干干净净的;地边的沙沟沙凼也被生产队弄得新新崭崭的,是没有草长的机会的。

为了练刀入悬崖的技术,老房子的柱头或者门框,还有那门槛,就成了我们“练武”的工具。“啪!”镰刀尖陷入木中,还得意地颤抖起来,像在展示优美的舞姿。一次,又一次,那“啪”“啪”声和刀的颤抖舞姿,都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

老房子外有一口水井,我记得八岁我就开始自己去挑水。现在还记得绵雨天,挑着水桶在那“水泥”路上一溜一滑前进的样子。苦吗?不觉得。那时,我是当做游戏来玩的。伙伴读书去了,父亲不让我上学,哥哥已上学,家里没钱了。一个人留在大房子里,总得找一些自己玩的东西。

有一次,我试着往桶里多装一些水,有半桶,我使出了所有的力气,都没法把水桶提出水井,我又不敢放手,怕一放手,水桶就沉到井底,怕父亲打骂。就那样弯腰在井口,紧紧握着竹竿,手越来越痛,越来越没劲,我哭了起来。回家路过的“牛儿”帮我把水提了出来……

就这样,我挑水,由挑空桶,到桶中装两瓢水,到半桶水,到一挑满满的水……

大房子外面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是竹林,每年都有不少的竹叶掉进池塘中,腐烂。父亲每年都挖很多池塘泥,晒在竹林中。那时,包产到户,大房子后有几块石坡地,土壤很薄,没人要。父亲是队长,就提出这几块地不交或者少交公粮,生产队的人都同意,但是还是没人要。谁都知道,土薄,不经旱,太阳一晒,那庄稼就早早地死了。即使风调雨顺之年,那也是付出多收成少的地块。最后,父亲要了。我当时没有去想地的好坏,没有去想父亲为什么要。

只知道,父亲拿了二锤、钢钎、錾子,把这些地改成了坡改梯,斜坡石板地,变平了。那红色的石头,砌出的地坎,像霞光,很美很漂亮。这些石头不坚硬,我在上面雕刻出了不少人物头像,这里成了我的乐园。

地块平整好了,池塘泥也干了,父亲开始挑那些池塘泥到这些地块中。我也跟着父亲挑池塘泥。一个箢篼一小块,后来几块,再后来就是半挑了。连续几年,都要挑。上坡,咬牙坚持;平地,放下挑子,享受风的抚摸;一趟一趟,一年一年……

就这样,在“山”字的中间这一竖中,我变得强大起来,变成了老家人眼中的乖孩子,变成了父亲眼中的希望……

“山”中间这一竖带给众多伙伴的快乐,还是老房子后的山脊,叫做棺山坡坡。说是棺山,其实坟头并不多,多的是那些小院坝一样的癞疤石。这些石头在长年的风雨中变得黝黑坚硬。山顶有几间土墙草房,是生产队储存棉絮的地方。每年到了捡棉花的季节,在晴天,每块癞疤石上都铺满了棉絮,整个山头和附近的山头都是白绿的世界,绿的是草,白的是棉絮,在阳光下发出晶亮的光。棺山就成了蔚蓝的天空,这些铺满棉花的癞疤石就成了天空那迷人的白云。到了傍晚,在夕阳中,孩子们和负责晒棉花的大人一起,把棉絮装进背篼,背入屋子。我们是没有蹦床的,那堆在屋子中的棉絮厚厚的,就成了我们的蹦床,也成了我们练翻滚的床垫,不,这比床垫更舒服……

山的左边一竖,也是一匹山,叫“雪天云”,是老家最高的一座山。山的尽头也是一个椅子形的弯,家族祠堂就在那弯中,不少祖先的坟墓就在祠堂后的山坡中。

老家祠堂,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变成了学校,在那里读了一周的学前教育,父亲就不让读了,没有钱。所以,对家族祠堂,我并不熟悉;祠堂后的那些祖坟,因为离我遥远,我也没有去看过,去了也看不懂,那些碑已经不能起识别作用了。对于这些祖宗,我就成了没有愧疚之心的“不肖子孙”。不过,在内心深处,我是敬仰他们的,就像我敬仰老家的山一样,是他们的勤劳,是他们的美德,让我们家族香火兴盛到了现在。

左竖和中间竖,围城了一条山沟。左竖和这条山沟,是我最难忘的地方。生产队和作业组时期,我和生产队的小伙伴们一起,在这里捡麦穗,捉棉虫。后来包产到户,我家最初的包产地就在左竖的山顶上。从家里挑粪到“左竖”的地里,要翻阅中间竖这座山,再爬上左竖山的地里,要费很多时间。父亲的任务就是挑粪;哥哥的'任务就是到左竖的山脚去挑水,半挑水,在不断的歇歇停停中才能来到地里;我的任务,就是按照父亲吩咐的标准把水和粪搅拌匀称,然后倒进土窝中。

后来,父亲就在地边挖了粪坑,早晚把粪挑到粪坑中,这样到了播种或者施“追粪”的时候,就只管到山脚挑水,哥哥和我,就只管用粪瓢往窝中浇灌。父亲的这一个“粪坑”,加快了我们劳作的速度,也减轻了我和哥的劳动强度。

后来,我家的土地就到了山沟里,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山沟里的劳作,最难受的是收割小麦的季节。

下了雨,太阳出来了,父亲催促下地割小麦。蹲在麦地中,就像坐在蒸笼里:头上太阳恶毒,刺着脸,刺着背,刺着所有的皮肤;被太阳呲呲地拉扯出来的水蒸气,蒸着脚,蒸着屁股,蒸着整个身子。这个时候,最盼望的是来一阵或者一股凉风,可是,风被太阳囚禁起来,总是不来。我蹲在地上,好想老天又下雨,这样我可以躺在床上睡懒觉。现在,老天不下雨,我额头的雨却很大。横着手臂抹脸上的汗水,手臂的麦穗芒灰粘在脸上,火辣辣的很难受。汗水钻进眼睛,就像辣椒水钻进眼睛。

我停下来,看看父亲,看看哥,他们好像没事一样,割着麦子。我好想太阳走快点,快点中午,这样我就可以回家做饭,躲过这火炉一样的麦子地。

我最喜欢的季节,也是这个麦收的季节。早晨,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吆喝我们起床,呼吸清新的带着麦香的空气,走在翻阅中间竖的山路上,来到山顶,走进沟中的麦地,此刻,我很兴奋。

太阳出来了,四面的山头,都是金黄的麦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风来了,这些金黄变成了朝阳中的海浪,一波,一波,从山沟奔上山头,就像飞跃山头的金色群马;从山头冲进山沟,就像金黄的瀑布在飞腾;我走进了金黄的神仙宫殿,陶醉在神话般的波浪中,陶醉在仙女们那绵柔的金色丝绸中……

半下午,父亲开始往家里挑麦捆,我和哥便一把一把在阶沿上甩拍麦把。太阳大,麦穗都焦了,三两拍,麦粒就完全脱了。这个时候,最迷人的,是板凳上的石板,石板上全是金灿灿的麦粒,像新生的婴儿,像出浴的女孩,像开得正盛的菊花。这些麦粒是可以马上入口的,像成熟的桃子,像蒸熟的馒头,像烤熟的红薯,它的饱满是诱人的。

到了夜里九十点钟,一天割下的麦子打完了,于是用钉耙捞麦草衣,用筛子筛麦糠,用风包机风麦粒……这个时候,灰尘很大,很重,农村人是没法计较这些的。劳动结束,洗澡,流下的水是黑色的,擤出的鼻涕是黑色的。

夜晚劳作,对于我也是一种享受。我喜欢看月亮,喜欢看星星。看月亮把屋后的竹林倒映在院坝里,喜欢和星星逗玩眨眼睛。后来有了孩子,农忙的每天晚上,帮父亲忙完一天的麦收,背着孩子,和妻子一起,乘着月光,或者打着电筒,行走在“山”字“右竖”的公路上,和还不会说话的孩子说话,逗着他,怕他在这美丽的夜色中睡着了。岳母说,孩子走夜路是不能睡着的,孩子走夜路,一定要在孩子的衣兜揣上米……

在左竖和中竖筑成的山沟里劳作,还有稻收时节。

老家的田都是干田,稻谷快要成熟的时节,就把田里的水放了,到了打谷的时候,就是干田。一年两季,小麦油菜时节,田中不蓄水,田成了地;油菜小麦收获完,翻挖,灌上水,栽秧,地又成了田。这都得利于水库的修建,在没有水库的年代,田中的水不能放干,就只能收获一季。一年两季,田地两用,是老家人的智慧,保证了老家粮食的充足,再也不挨饿了。

孩童时代,我们是喜欢打谷的。那时,稻谷成熟,稻田中的蛾花特别多,每一只都绿黄绿黄的,肥滚肥滚的。随着割稻人的到来,它们纷纷逃命。它们会飞,但是,不像蜻蜓,能飞得很高很远,又不像苍蝇能飞得很快。它们飞行的距离很短,飞行的高度很低,飞行的速度不快。所以,不少蛾花被割稻人捉住,或者被我们这些孩童捉住。

我们的任务就是守在割稻人前方的田埂上,守株待兔,等着受到惊吓的蛾花飞来。最为热闹精彩的,也就是那一排割稻人将要到田埂边的时候,整个稻田中的蛾花都被驱赶到了这里,飞的飞,跳的跳,成群结队,成百上千……大一些的孩子,做了蜘蛛网,网在空中舞;小一些的孩子在地上抓,地上是光屁股乱撞,小手在地上慌里慌张乱抓。喊叫声,欢呼声,争抢声,哭闹声,大人看笑闹的起哄声……

捉住的蛾花,都被穿在稗子草茎上,一串,一串,回家烧来吃,或者一群小伙伴到山沟里去烧来吃,那美味在成年后我就没有尝过了。记得成年之后打稻谷,因为农药用得多,蛾花就非常少了。

孩童时,打谷机是很笨重的。打谷机滚筒是木条的,上面是竹钉子,夹在一个大木桶上。踩打谷机,至少要三个大男人。包产到户后,有了轻便打谷机,这些打谷机,滚筒和“钉”都是铁的,打谷机很小,两个人就可以抬到田中,两个人就可以把打谷机踩得飞转。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成了半大小子,先是站在大人中间,帮着大人踩打谷机。过不了几天,腿酸了,踩打谷机也熟练了,于是尝试着一边踩打谷机,一边往打谷机中喂谷把子。最初很笨,掌握不了技巧,不是打谷机死机,就是自己受到惊吓。因为飞速转动的打谷机,突然扯动谷把子,站在踏板上的我,身子突然往打谷机里晃动,这是很危险的,人一旦被扯进去,是要皮肉开花的。惊吓几次,学会了打谷子了,机器转动匀速,声音也清脆悦耳了。在我工作之后,回家帮父亲,打谷机已经变成电动打谷机了,人只管往打谷机中喂谷把子,轻松了很多。今天,收割机已经入乡进户了……

我最留恋的还是人踩打谷机的场景。稻谷全部割倒了,叠放成堆,左右两堆之间的距离就是打谷机的宽度。半大孩子是受不了激将法的,大人一句玩笑话,就能激发孩子的拼命劲,就拼着和大人比踩打谷机,比打谷子。最初是要输的,大人可以一口气把一堆谷子打下来,我却只能打完三分之一,后来是二分之一,再后来也能和大人一样,一口气把一堆稻谷打下来了。

走下打谷机踏板,一阵阵混和着水汽与稻谷香的风扑面而来,扑倒脸上,扑倒光光的脊背上,还有光光的肚皮上,钻进头发,钻进汗毛孔中,或者仰着头,一瓶古井水灌进肠胃中,那种舒爽,不经历劳动的人是永远没法品味到的。

还有那打谷机的声音。有高音,高亢嘹亮,那是青藏高原,是没有喂把子时的声音;有中音,响亮浑厚,是大河向东流,是梁山水浒的男人喂谷把子时发出的声音;有低音,慢而沉,是受到极大委屈的哽咽,是妇女和儿童喂谷把子的声音……几台打谷机同时运转,在金色的稻田中,在金色的阳光下,左竖和中竖编织的山沟成了维也纳那金色的音乐大厅,一曲又一曲交响乐响彻山谷、天空,把丰收的欢乐和稻谷的清香,传得很远很远……

“山”的右竖也是一座山,叫猪儿山。山上铺满了癞疤石,远远看去,这些癞疤石就像一头头黑色的猪躺在山草中午睡。右竖和中竖之间的山沟,是没有田的,我记忆中都是地。横和右竖都是山坡,只是没有什么树。横、中竖、右竖围城的弯叫猪家湾。

这里留下了父亲最为骄人的脚印。

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带领生产队的人,把中竖和右竖之间的“横”山改成了坡改梯,还有右竖的山坡,这让生产队增加了不少的地。

我对放炮场景的认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每天,那些癞疤石上,便有二锤舞动,上面便有叮叮叮当的声音传遍山沟。到了中午,便有人吹响悠长的口哨,发出扯破喉咙的呼喊:放炮啰——放炮啰——喊声由一山传到另一山,于是路人被喊声阻挡在了“山”的横和两竖之外。于是,随着一声接一声的“轰”,一网又一网碎石像烟火一样冲向高空,又像雪弹子一样砸下来……一块又一块癞疤石,四分五裂,成了碎石,成了坡改梯的砌石。癞疤石石质坚硬,不风化,是建筑的良好石材。中竖山顶的癞疤石,也被“炮”成了碎石,铺公路去了。

中竖和右竖之间的山谷,记忆中最难忘的,是那一片金花菜。从沟头到沟尾,一片碧绿,像草原,像绿毯,像现在的足球场;开花了,满沟是星星叠星星,繁华热闹。金花菜收割时,半大孩子们都往地中一趟,打起滚来,这个时候大人们是不责怪的。

山成为坡改梯,那荒凉的山上,出现了一波一波绿色的波浪,这些波浪从山上荡漾到坡脚,又从坡脚荡漾到山顶。小麦是波浪,油菜是波浪,豌豆胡豆是波浪,绿色的波浪,黄色的波浪,白色、黑紫色的波浪,猪家湾成了五彩的波浪池!

后来,父亲又带领生产队的人,把猪家湾的谷地改成了田,成为了又一个田地两种的山湾。稻谷黄了,猪家湾这一五彩池再添了壮丽的色彩。

猪家湾在我懂事起,就有一条进出老家的大道,这条大道最初只有一米宽,后来变成了公路。现在变成了水泥路。

我家的田地本来在这个湾里,从老房子到这个湾,也是平路,不用翻山越岭,水渠就在“山”字的那一横上,这是种地种田的好地方。可是,父亲把它换了,换给了腿脚不便的一个族人。于是,我家的土地便到了前面说的山湾里,我便从小和父亲、哥哥一起,翻山越岭,挑水挑粪,播种收割……

“山”的前面是一条沟,这条沟有多长,不知道。家谱上说,这条沟叫李六沟,六里长的沟里,住的都是姓李的。但是,我所在的李姓,就住在“山”的周围,“山”两竖之外的李并不是我的家族。

这条沟应该是一条标准的大河,两岸的山弯弯曲曲,弯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山谷,两边的山上曾经挖出过化石,我的空间中保存的鱼化石图片,就是这几年挖出的。这条大河什么时候断流的,已经无法考证。从家谱上看,我的祖先入川时是两人,一人到了青城山落脚,一人就是我的祖宗,就落脚在了这“山”中。“山”前这条沟很平缓,被老家称作正沟田。就是这条沟和后面的山养育了我的祖祖辈辈……

童年时候,这沟都是水田,在一定距离的田块之间就有个堰塘,堰塘中的水总是满的,不仅供洗刷物品用,更为种稻谷蓄水。这几个大堰塘,是什么年代挖成的?至今多少年了?为什么这样分布?挖堰塘的祖先们,是否也是早出晚归?是否也是望着月亮看着星星在挑担堰塘挖出的泥土?在筑堰塘的田埂?这些田和堰塘,祖先们用了多少时间?挖烂了多少锄头?挑断了多少扁担?挑烂了多少箢篼?

到了冬天,每个水田中和几个堰塘中,都蓄满了水。打霜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在田埂上玩,比赛捞冰,看谁捞起的冰皮大;吃冰,那时的田水没有污染,洗菜淘红苕都在堰塘中,这些冰直接放进嘴里吃;砸冰,用泥块,从田埂边砸向远处,这是需要臂力的游戏;赶鸭子,农家的鸭子不知道结冰了,像往常一样,一出圈舍,就飞跑起来,噗噗地飞进田中,结果陷在冰中,不能前进,不能后退。调皮的我们,拿着竹稿,站在田埂边,啪啪啪地拍起来。受到惊吓的鸭子,拼命往前奔,于是,堰塘和田中的冰成为了一块块碎玻璃,在田中翻卷起来,在堰塘中打起滚来……看着鸭子的惊慌,看着那些破碎的冰,我们哈哈大笑。只是今天,我再也想不起那情形有什么可笑的,我们为什么会那么快乐。

记得,每年过年了,我都在老房子外的堰塘中洗菜,洗蒜苗,洗莴笋,洗青菜,这就是那时的过年菜;记得在这池塘里洗衣服,淘洗红苕,记得整个冬天,我的一双小手,都像那红萝卜一样红和臃肿……

这条沟中,还有一眼大水井,听父辈讲,水井不仅很深,而且很宽,远看就像一个小堰塘。传说,这口井的底上盖了一个大石板,石板的下面就是大海。如果把这个石板弄穿了,下面的海水就会冒出来,我们这里顿时就会成为汪洋大海。小时候听了这个故事,一直担心,担心哪一天这石板烂了,穿了,水冒出来……又想,祖先中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用石板堵住这个通向大海的洞?现在明白了,这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但是,也证明了这眼井的深,当年挖这口井的不容易。

听父亲讲,堰塘边曾经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柏树,后来砍了,抽签,分给了几家人做棺材……堰塘往沟上游走几十米,有一条大田埂,田埂很宽,就像今天的公路,这条田埂也是一个晒场。古井边的坝子里,曾经是粉条厂,后来交给了生产队……所以,我老家的地名,又叫李六沟,我老房子所在的地方又叫大古井。

“山”对应的沟中,一共有族人的四个大房子,一个是右竖尽头的家族祠堂所在地,有两个在中竖对面的两个山湾里,一个就是中竖尽头的我家所在的老房子。每个大房子,全是清一色的木质建筑。门窗和走廊的墙壁,都是雕满图案的。每个大房子外都有两口水井,水井很深,水很好。

遗憾的是,每个大房子都毁掉了,都变成了凌乱的楼房,要是能保存到现在……

老屋不在了,但是“山”还在,“山”在我的骨髓里。是“山”让我的家族从入川时的一个人繁衍到了现在的几万人;是“山”给了我穷困却快乐的童年;是“山”让我品尝了祖先们的勤劳和智慧,是“山”让我学会了不少劳动的技能,让我有了比别人更强的吃苦耐劳的本领,让我有了应对苦难的意志和精神,让我在今后的职业生涯中走得坚强和踏实;是“山”让祖先们成了一座座“山”,是“山”让父亲成了一座山,是“山”让我也变成了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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