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岁月可回头，却有眼前倍温馨
母亲精神好的时候，我便会陪着她聊会儿天。比起其他孩子，母亲更愿意同我沟通她心底的思绪。许多说得出口和说不出口的，她说一半，我会自动帮她接出另一半。我总是无比忠诚地听她诉说，握着她的手，微笑安然听她说。
伊对我的陪伴总是既欢喜又惶恐，每次总是急急地轰我走：“快回去，少来这种地方，你忙，不要总是过来，这里容易传染……”可是一边说，一边又巴巴等着我过去她身旁。伊喜欢我握着她的手，细细抚摸她日益嶙峋消瘦的手掌；伊像柔弱的孩子一样，喜欢我轻轻理顺她凌乱的头发，让她乏力低垂的头尽量舒适靠在我肩上，然后二人轻松愉悦地聊一些家常琐细。我给她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录音，伊看着总是笑容满面，赞不绝口：“这狗儿子，真聪明、真神气！”
我给她看手机里日常随意拍的一些花草，很长没有接触大自然的她，贪婪地看着那些红红绿绿，紧紧盯着仿佛要看穿一样，不停问：“这是哪里？真好，真美！”我心底常常泛酸，平时母亲并不是一个爱这些的人。在农村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每次对我提出看花看草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对我趴在一朵花里蹲上老半天也总是纳不开闷：“到底有什么这样吸引你呢？”可现在，她看这些欢喜得紧，她重复表扬着我：”丽子，你拍得真好，你干什么都有模有样！”我知道老人怀念那些健康时未曾经意的大自然了，多想带她再去走走，可是面对反反复复的病痛折磨，不知道此生可还有时日圆此夙愿。但我还是鼓励她：“老娘，等你好些，逸情高考完后，我们一起去好好玩玩，一家人好好拍个全家福！伊眼里顿时溢满期盼憧憬的光芒，好像精神也长了几分。
先生说，你总是有办法让老娘高兴，让她有信心。是啊，除了如此，我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是一个能干贤惠的女子，煲汤做菜、端茶送水、衣不解带伺候人的事情我不擅长，大家心知肚明都替我分担了，没有人怪我半分。在母亲住院三月以来，我是惭愧的，真正在病榻前殷勤伺候的日子有限。我的两个小姑替我分担了一切本应当由我亲担的责任与义务，一个从外地辞工回来昼夜守护，一个和先生轮流变着花样给母亲精心搭配一日三餐。而让我在中间夹缝偷闲而过。我对先生说起这些愧疚时，他总是安慰我：“你已经很好了，你给了她精神上最好的慰籍，这也是一种孝顺，而且是重要的支撑。”我因此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便一直做好这种精神支柱。
我的妈妈也反复教育我：“养儿育女报亲恩，这个时候你要尽为人儿媳的本分，多伺候体贴婆婆。”我自己也一直认为自己有一颗善心、孝心，但很多时候也仅仅是止于精神与口头上的，在实际行动上一直付出甚少。可是母亲就这样包容了我，她丝毫不对外说媳妇的懒，媳妇的迷糊，她只和别人说媳妇的好，媳妇的细心知心。这样的母亲，怎能不让人敬爱喜欢，让人百般不舍？
我是一个骨子里其实有几分薄凉，不爱与人亲近的女子。包括自己亲生妈妈，更多时候我亲近地少，只一味淡薄地给她钱，给她物品，而不愿意过多同她亲密交流内心的思想。可是对婆婆，我却有一种别样的亲情，自然而然相处融洽。很多时候我不说，她懂得我沉默里的酸楚；她不言，我亦知晓她思前顾后的周虑。她悄悄地给我慰怀，我一一地给她排忧周全。彼此的好，放在心里，意会在情里。人与人，即便是亲人，我想也是需要缘分的，我庆幸我与母亲是有缘人，共同生活的日子，从她身上得到了那么多呵护溺爱。
偶尔，我也是个有些消极怠世之人，对生命不是特别热忱饱满，总感觉思虑过多，勘破太多，因此有些意兴阑珊，失去了一些对生活的炽烈。可是，在陪护病中的母亲时，她顽强与病魔抗争，点点滴滴里，处处流露出对生命的眷恋不舍让我震撼并惭愧。一个健康的生命不珍爱感恩生命，是多么羞耻与令人唾弃的。蝼蚁尚且偷生，草木夹缝而生，逆光逆风而生，病痛之人对生命的坚持、对生命的无限向往、不退却，真的是值得每一个健康安平的人反思彻悟的！
母亲一生质朴节俭，任劳任怨，似乎在大家庭里天生就是一个传统旧式女子。以夫为纲，以儿女为中心，默默操持、默默付出，完全忽略自己。我们儿女一直习惯单纯定义她就是母亲，母亲就是一个钢铁巨人，而忘了她是个女子，一个也曾经和我们一样鲜活多情，有梦想有憧憬、有期盼的女子。
在她病后的陪伴中，我才于细微之处察觉她的一些小女儿情态，感觉她的心态真的很好，那些一直被家庭、被儿女掩没忽略的美好情怀，其实一直都静好匍匐在她心底，像一朵含苞的花蕊，一直悄悄开在她的心扉。
病中的母亲，因为极速消瘦而像一只干瘪的果子失去水分，通常她卷起袖子，挽起裤管让我看：“丽啊，你看，我这皮肤干得上面都起了鳞片，还长了那么多黑褐斑。”刚开始我听着，以为她感到干燥不舒服，就买了润肤露让小姑注意平日多给她按摩搽润几次。可是小姑说她搽了几次还就不肯搽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搽，她说搽了也没有效果，斑点还在那！那会子我才慢慢韵过来，原来老人是爱美，她非常在意自己原来白皙的皮肤糟糕得不成样子。一瞬间，我觉得老人很可爱，年过七十还是女子，还对美有着执着与坚守。哪怕是病着、痛着，依然渴望自身保持一份清爽，一份美。可见骨子里，她是多么热爱生命，期盼健康！让我辈汗颜！
没病时，母亲对父亲是极为纵容宽容的，病中，反而母亲对父亲多了些抱怨，尽显小女儿态。母亲不同别人抱怨，只信赖我，专门和我投诉父亲：“过于乐观，对她的疾病没有一点忧心，在病房里，不注意她的需求，每天只知道傻乎乎的看着电视，还能够看得津津有味；不细心，偶尔先生小姑都上班，没来得及做饭时，公公笨手笨脚做得一塌糊涂，送过去还半冷半凉的，让她沤火；母亲有时发脾气，赌气让他不要来了，结果一根筋的公公听真了，真的跑回家，半天不去，让母亲又气又担忧。我笑着劝慰母亲，告诉他父亲私底下的落寞不安，告诉她一向节俭甚至吝啬的父亲，只要母亲提出想吃什么时现在无比大方，毫不犹豫去寻购回来。他其实很爱母亲，只是一辈子因为被母亲呵护惯了，习惯了不假思索，不主动，粗糙着爱，甚至有些“爱无能”不知道如何于细微里细腻柔情表达、体现爱。听完我的这一番剖析，母亲心情释怀很多，嘴里虽然依旧念叨着：“他那里懂，他哪会关心人！”，可眼角眉梢分明洋溢着笑意，愉悦舒畅起来。
我不禁细细思量一番：母亲其实一生是个需求少，极少抱怨的人，特别是对儿女，可以说是付出不求回报，无嗔、无怪、无怨！可是任何一个女子，骨子里对伴侣对爱人还是有期盼，兼并些小无厘头生些小闲气的。期盼对方始终温柔、细腻给予自己关爱呵护。直至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许才会不知不觉、完全放开平日的隐忍，放开一些习惯性上对情感的禁锢，完完全全袒露出女子的真情本性。至老，情怀不老，至老，仍旧痴念被爱，被爱人重视、关切！一方面希望对方没有自己依然能够乐观健康安好，可是另一方面，每每看到对方并不因为即将失去自己，而流露出愁眉不展，痛苦不堪时，又难免有些许失落。母亲就是这样纠结着，让我看到她对父亲怨里的爱，爱里的柔情期待！
这样一颗充满爱，眷念爱的心灵，多么向阳、向生，对生命怀有多么大的渴望期盼，母亲这些细微深深感染着我，让我重新思索生命，定义生命、敬畏生命！母亲，今天是您的生日，不言祝福，不言永远，只愿您多些快乐时光，多些健康舒心，让我们多一程陪伴，多一程感恩回报！您的每一日安平舒泰，就是我们的莫大欣慰。没有岁月可回头，却有眼前倍温馨！愿您心中常驻芳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