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只恨难相见

有些爱情即便是毒药，也有人甘之如饴。
　　
　　在唐代奇女子中，步非烟是我最难以弄清楚的一个。或许史无其人，只是当时传奇小说中的一抹虚幻。若是如此，倒也可以少些悲惋慨叹。因为我只是在看一出戏的观众，那些悲惨也只是假的情节。我努力地不去从《非烟传》中撷取细节，我只是用心去接近这个介于真实与虚幻间的女子，然后，把她讲出来。
　　
　　步非烟，身处懿宗之时，当是晚唐之人。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知道她的悲剧，历来也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无法捕捉她的生卒之年，亦无可窥见其成长的悲喜，唐时的风月，没能将这个美丽的女子绘成一幅传世的画卷。可是想来，也必是倾国倾城，也是才动天下，否则接踵而来的悲剧又如何得以上演？似乎最美的花总是谢得最早，东风无情，世事无常，在那样的年代，女子的多姿与多情，未必便是最美的风花雪月。
　　
　　不过我觉得，步非烟未必便是大家闺秀。她居于洛阳城中，精通音律，善咏诗词，她是很纤瘦的女子，少年时那些吟风弄月的时光，短暂且匆忙，可是在她心里，那是她日后无数次回首中，最为留恋和眷念的陈欢旧梦。嫁为人妾后，想来也是有过一段受宠的时光，可是寂寂的深庭，让一颗本不欢喜的心更为寥寥，一如絮飞花落。特别是当那份欢宠云淡风轻后，红颜如红花无人赏，镜中奁内，困囿着一个寂寞的灵魂。而她的出嫁，显然也是被迫，而迫于什么，也无可考寻。
　　
　　终于到了这个情节。这个女子，在那样的情境之中，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思，而墙里墙外的两情相接，又是如何飞越那些阻隔，可以不必去想，也无须去想。忍着一丝痛与怕去揣摩步非烟出轨的动机，毕竟，她的这一事件历来为人所诟病，一个良家妇人，背夫偷情，总是有些让人不忍猝听。我宁愿相信她在深庭中所经历的，并不幸福，甚至是无可忍受的种种。但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所不能忍受的，也许只有寂寞。所嫁非梦中人，大好时光空随闲云消散，无数的伤春悲秋，心如阶柳庭花变幻。这样的时刻，一个酷似少年时梦中的那个人一出现，也许只是瞬间的对望，所有沉淀的种种便全都鲜活起来。
　　
　　那个男人也是多情而多才的。时隔千年，我无法去评论他的是非，也许曾经他也是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他们应该是有着诗词相和的。步非烟有一首诗流传颇广，“相思只恨难相见，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她心中向往爱情与自由，于字里行间浅藏深蕴，那份渴望摆脱桎梏的心绪，千年以来，一直在清清的诗句里流淌。
　　
　　可是总是好梦易醒，当舟散月明，当花落鸟啼，却是一个如此凄凉的秋日。事情的败露，都说是因为一个丫环的缘故。其实，即使没有那个丫环，这个结局也是注定的。而这个时候，那个叫赵象的男人却沉默了，或许沉默中还带着恐惧。所以，步非烟用她瘦弱的身躯把一切都扛了下来。她日日被夫君毒打，却始终是闭口不言，支撑着她的，也许就是心里曾经的无悔柔情，所以她愿意为之付出生死。她心里不会有怨怼，否则皮鞭之下，就不会如此坦然和坚强。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目光远远望过高墙的天空，一朵旧时的云舒卷悠游，化鹤同飞的梦，已凝望成来世的期待与憧憬。一年的时光薄如蝉翼，被现实的西风轻轻碰触便如花零落，可这一年，却已成了她短短一生中最重要的光阴，在童年无忧的背景中缓缓绽放。
　　
　　我不知赵象闻知非烟死讯后，会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我宁愿把他想得更好，而不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我却知道非烟在最后的刹那，心底的这个男人依然是如少年梦中那般完美。她会相信，这一别，便再无羁绊，再见时，已是双双自由自在。来世，就是爱的天堂。
　　
　　许多年过去，更迭了无数的春秋，到了这个夜里，神飞千载，再见到那张美丽而坚定的容颜，忽然于微微的酸楚中明白，那时的步非烟，她所为的种种，正是一种挣扎一种反抗，挣脱了今世的茧，化为来生的蝶，一直翩翩飞舞，把一份美与执著深印进千年后那些慨叹之人的心中。那就绽一朵微笑吧，为她，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