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的故事

常言道：金钱是身外之物。据此可以推定，有钱与无钱，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都是相对的、暂时的。不过，人在没钱的时候，往往会陷入窘境，甚而是绝境，对此，我有印象深刻的亲见和亲历。
　　
　　1956年，我在六安南门口的三中读初二，班上有位叫朱天栋的同学，虽然来自偏远山区一个叫张家店的小地方，但却是白面书生美少年。圆脸，水灵灵的双眼，嘴角上永远挂着几分微笑，微笑里透着倔犟。这朱天栋有两大长处，一是成绩拔尖，二是人缘好。我偶尔与他调侃：兄弟，将来你必是天地间的一根栋梁。
　　
　　那年春上，流感暴发，侵袭校园，同学们染疾过半，以致无法开课，学校索性提前放春假，以缓解流行。岂料春假结束之后，四散的同学云归，只不见朱天栋的身影。接着就隐隐约约听说他已不在人世了，身边活生生的小伙伴，像被鹰叼走似的，突然没有了，全班同学失声恸哭起来。我那天犹如掉进冰窖里，只觉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第二天，朱天栋的哥哥来校，诉说天栋途经一条山河，桃花春水暴涨，渡头船夫索要5分钱，而天栋怀中仅存4分，船夫竟然拒渡，性急的天栋就脱鞋涉水，河底尽是鹅卵石，滑倒，顷刻即被洪水吞没。仅仅因为1分钱，就断送了一个青春少年的生命。时隔数十年了，朱天栋的形象仍时常在我的脑海浮现，有时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嘴角边挂着那几分山乡孩子特有的倔犟的微笑。
　　
　　没钱的尴尬，后来我自己也经历过一次。
　　
　　那是1995年的秋天，一位来省城办事的大学同学，邀我去参观他新建的府第，同行的还有一位，也是同学，在外地当作家，一副荣归故里的神态。当天傍晚，赶到地处皖豫交界线上一座古老的镇子，时值秋高气爽，主人杀鸡设酒置席。不意座中有位朋友少饮辄醉，醉则“山人骂座”，令气氛急转直下。酒喝到这份上，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我悄然起身避席，想找一个静僻的地方，一来摆脱这不快，二来舒展一下身子。这位同学的府第坐落镇郊，出了门，俱是阡陌小道，我亦酒意朦胧，难免跌跌绊绊，掏出手帕拭伤，囊中钱物，一应散尽。
　　
　　是夜，投宿另一朋友家，第二天一早，匆匆赶往汽车站，以便搭乘头班车返回合肥，到了售票处，方才发觉身无分文。当时万全之策，是折回朋友家借钱，但不知怎地，朱天栋嘴角那几分伴有倔犟的微笑，悄然注入我的灵魂。我决计自己克服眼前的困境，在312国道上徘徊计算，一筹莫展。也许是应了天无绝人之路的古训，忽然看见一辆红色的合肥的士，停在路旁，急忙凑过去与司机搭话，知道他准备返程。于是侃妥了价，启门进车。司机又从街头小摊上买回两份早点，我俩狼吞虎咽草草吃完，车子就发动了。160公里行程，2小时多一点，的士就驶进位于潜山路的研究所宿舍大院。为了让空城计圆满收场，特地殷勤请司机上楼喝茶，司机难却盛情，随我进屋，我趁司机饮茶的当儿，悄悄从内室的抽屉里取出150元钱，付清路费。一切都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朱天栋遇难之时，只是个读初中的孩子，碰上那样冷酷的船夫，便乱了方寸,不知道怎样等待机遇,单凭一时之勇,以致铤而走险,酿成悲剧。我在40年后,因为有较多的人生历练,有钱没钱,都能坦然视之。遇到困境,宁困守于苦难,也不会陷于慌乱,更不致奔命于逃离。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迈不过去的门槛,沉着应对,便没有化解不了的难题。
　　
　　都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依我看,这话也只是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