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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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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肯定,少校并不相信理疗椅,可他总是按时上医院,从不错过一天。在一段时间内,我们谁都不信这玩意儿。有一天,少校甚至说:“这些东西都是在糊弄人。”那时,这种医疗器械刚问世,我们正好被当作试验品。“这真是白痴想出的花样,”他说,“纸上谈兵,跟任何理论一样。”当我学不好意大利语语法时,他骂我是个丢人的大笨蛋,并且说,他自己也是个傻瓜,煞费苦心地来教我。少校虽然长得矮小,却笔挺地坐在理疗椅上,眼睛直盯着墙壁,将右手伸入机器,让牵引带夹着手指翻动。
  
  “要是战争结束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打算干些什么?”少校问我,“注意,语法要正确!”
  
  “回美国。”
  
  “结婚了吗?”
  
  “没有,但很想。”
  
  “你太蠢了。”他看上去很恼火,“一个男人绝不能结婚。”
  
  “为什么,少校先生?”
  
  “别叫我少校先生。”
  
  “为什么男人不应该结婚?”
  
  “不该,就是不该,”他怒气冲冲地说,“即便一个人注定要失去一切,也不该使自己落到要失掉那一切的地步。他不该使自己陷入那种境地。他应当去找不会丧失的东西。”
  
  他说着,眼睛直瞪着前面,显得非常恼怒、痛苦。
  
  “可为什么一定会失去呢?”
  
  “肯定会失去!”他望着墙壁说,然后,低下头看着整形器,使劲地把小手从牵引带里抽出来,在大腿上狠狠地拍了几下。“肯定会失去!”他几乎大吼了,“别跟我争辩!”接着他对看管机器的护理员叫道:“来,把这该死的东西关掉!”
  
  接着,他去另一间诊室接受光疗和按摩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向医生请求借用电话,后来,门关上了。他重新回到这间房间时,我正坐在另一个理疗椅中。他披着斗篷,戴着帽子,径直朝我坐的地方走来,把一条胳膊搁在我的肩上。“真对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只好手拍拍我的肩膀,“刚才我太失礼了。我妻子刚去世。请原谅。”
  
  “噢……”我惋惜地说,“非常遗憾。”
  
  他站在那儿,咬着下嘴唇。“忘掉痛苦,”他说,“难哪!”
  
  他的目光越过我,望向窗外。接着,他哭了。“我实在忘不掉悲痛。”他邊说边哽咽着。然后他失声痛哭,又抬起头,茫然呆视着,咬紧嘴唇,泪流满面。接着,他挺起腰杆儿,以军人的姿态,迈过一排排理疗椅,昂然而去。
  
  医生告诉我,少校的妻子很年轻,死于肺炎;少校直到残废不能再打仗后,才同她结婚。她只病了几天,谁也没料到她会死。她过世后的三天内,少校没上医院。之后,当他照常来就诊时,军服的袖子上多了一块黑纱。那时,医院的墙上已经挂满了镶着大镜框的照片,拍着各种病例在治疗前后的不同形状。在少校坐的理疗椅的对面墙壁上,挂着三张照片,都是与他的情况类似的病例,但已经过整形,完全是正常的手了。我不知道医生是打哪儿弄来这些照片的。我一直以为,我们这些人是第一批来试验这些医疗器械的。不过,少校对那些照片很淡漠,他只是向着窗外,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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