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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甲壳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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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懂摇滚吗,知道甲壳虫吗?”你头也不抬地问我。
  
  甲壳虫?我搜索记忆库,空白,口不择言了:“是屎壳郎吗?”
  
  “最讨厌和女人谈音乐了!”你用鼻孔看看我,把烟装进口袋走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我有点伤自尊,你牛个屁啊。
  
  你长得像方大同,温情干净的样子,但不屑那些明快的R&B,你热爱浓郁的摇滚,能掀翻房顶的重金属。这是我后来才了解的,之前只知道你们乐队的排练室在我隔壁。你不爱理人,整天一副锦衣夜行的姿态,总是半夜来我的小便利店买东西,沉默地胡乱抱着一堆可乐和泡面就闪。
  
  这次你来的时候情绪格外低落,我忍不住和你搭话了:“你的房间怎么总是轰隆隆地响,在干吗呢?”结果你一个甲壳虫堵得我噤了声。’
  
  我拉下卷帘门,开始喂鲁智深吃饭,它是我养的一只胖头大耳的龙猫,也是我目前唯一的伙伴。在一个月前我成了这家小便利店的店长,来时店里还有几个员工的,可一个月下来就只剩我和鲁智深了。
  
  原因是这家倒霉店子开在国道边上,出门就会被货车的噪音顶回来。除了路过的司机和游客偶尔来买点吃的,基本就没什么人了。但这里有条特别美的公路,宽阔笔直,入夜后会被路边一团团萤火般的巨大梧桐包围着,像一条抛物线投进远方的薄雾里,充满冀望。
  
  要说不满意的一点,就是你们总和货车一起用噪音鱼肉乡里。排练时的轰隆声搅得我心烦意乱,你们一堆怪人为什么要住在这荒郊野外呢,真讨厌!
  
  “房价便宜啊,也不会扰民。”送货大叔给我解疑,“那群孩子挺热血的,以前还抓过一个抢匪呢……这地方以前可乱了,姑娘你注意点啊!”好心眼的大叔此话像一句谶语,让我三日后中了招。
  
  当时我正在整理收款机里的零钱,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我的手背。一个脸上套着丝袜的矮个子男人贼眉鼠眼地指指收款机,又指指他的破包,龇牙咧嘴逼我就范。
  
  我呆滞。在我迟疑的时间里,他就把钱全部收进了包里。我心疼地扯住那只包狼嚎,他目露凛冽的凶光。
  
  正僵持着,你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头发倒卷,像刚起床的样子。没看我俩,打着哈欠去货架抄了几包泡面几瓶啤酒,零钱扔到柜台上,向外走。我涨满希望的心骤然风干成核桃。
  
  千钧一发是个什么概念呢,是在你把酒瓶拍到那人的脑袋上时我才理解的。
  
  “我发过誓不再多管闲事的!”警车呜呜地把抢匪带走后,你忽然冲我怒了,“都怪我耳朵太好用!女人真烦!”
  
  我怀抱着想答谢你的千言万语,张口结舌。
  
  2
  
  甲壳虫就是著名的披头士乐队,吉他手约翰·列侬在1980年被偏执的粉丝枪杀身亡。他的夫人叫小野洋子,日本籍。
  
  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这本叫《摇滚圣经》的书,回来知耻而后勇地仔细研究。毕业一个多月了,难得图书管理员还乐意借书给我。寒暄时被她问道:“找工作了吗?”我梗梗脖子说:“上山下乡了。”一个美术生沦落到这步田地算不算杯具?
  
  鲁智深在我身边的小笼子里啃薯片,吃饱就呆呆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到寂寞吗?唉,你要是只狗就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一玩。
  
  正想着,一只大狗撞开店门冲进来。眼神愤怒的哈士奇,它的主人紧跟其后。麇鹿般的眼睛,骨感的身材,高靴到大腿,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她指指门上贴的一张海报,态度大方;“嗨!是有乐队招鼓手吗?”我机械地点头:“他们演出去了,晚点回来。”心下很震动,又美又精通音律,真厉害,其他地球人姑娘还有活路吗?
  
  仙女坐等你们归来,我蹲在地上玩哈士奇。看起来神色从容地玩,心无旁骛地玩,但是,我的触角在暗中紧盯着她,均衡系统地把她全身扫描了个遍。专心到连你们回来了都没有发觉。
  
  你们四个叼着烟集体愣了,回过神后眼里蹿出片片桃心,开始争先恐后地抢话说。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现在我觉得,错,美女才是第一生产力!她的到来像一场革命,将你们重新洗牌。你们排练的时间突然开始玩命延长,你来买烟的姿态斗志昂扬,你牵着她的哈士奇在公路边贱兮兮地游荡。
  
  有一次我们的目光不幸接头,你牵着狗跑进来,趴上柜台扒拉我手里的速写本:“你会画画?我看看!”只是条公路的线稿。
  
  “真寡淡。”你提笔画了太阳和云,并写了一句诗:“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乌云卷走了太阳,向日葵还会转向着我们吗?”艾略特的诗。
  
  “这才叫艺术,我美院毕业!”你很满意,摆出标志性的鼻孔看人神情,让人恨得要死的骄傲,“别整天虚度时光了,姑娘,岁月不饶人哪,就决定这么平庸地过下去吗?”
  
  我忽地蹿起股无名火,可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哈士奇嘴里叼着一只开膛破肚的灰老鼠,在门口与我们面面相觑。
  
  我把鲁智深的小笼子紧张地搂在怀里。龙猫还有个别名叫南美洲栗鼠,它其实是啮齿类动物,是鼠类。
  
  3
  
  和鲁智深告别是在一个雨天,公路上车辆很少,路灯发出薄如蝉翼的微光,灯下的梧桐犹如萤火。
  
  门外你撑着小花伞,牵着仙女的手在雨中漫步。你可真牛,先牵狗再牵人,循序渐进,兵法精湛。
  
  此时,那条疯狗突然降临在雨中,将我们集体震毙了。当我辨认出它嘴里咬的是奄奄一息的鲁智深时,脑袋轰然炸了。可惜谁也没有追上疯狗,它带着我的鲁智深消失在天边,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一个月没有讲话,之前你带她来道过两次歉。我明白其实错不在你们,但我情绪很差,不想理人,得罪死你们算了。
  
  秋季过去后,十年难遇的寒潮席卷全国,公路上冰天雪地,没有任何取暖设施的便利店要冻死人了。我有了回家的念头,我家在市中心,家里有暖气,我凭什么在荒郊野外等着殉职!
  
  写辞里的时候,你推门进来了,夹着一个电暖炉,端着一大碗热汤奔到鼻头冻得通红的我面前:一个月没和你讲话的我有点不明所以,僵住。
  
  “听说你要辞职?”见我不理你,便拉起我的手,“哎呀,多情自古伤离别,西出阳关无故人啊,别走嘛!”你突降的甜腻风格让我后背发冷。我推开你,热汤不慎洒了你一胳膊,你狼嚎起来,挽袖子声讨我:“新伤盖老伤,老伤死在沙滩上!”你指着胳膊上一条蜿蜒的旧伤口给我看。我心里一惊,想问点什么,忍了回去。
  
  我被你的热汤和暖炉收买,没走成。并接收到一些新讯息,你和仙女分手了,原因大概类似于“你只是她无聊时的消遣”。
  
  失恋后的你升级了,似乎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队友:“一天到晚想的都是男女间的破事儿,你们稍微有点追求能死啊,排练!”
  
  半个月后你和他们打了激烈的一架,零下十几摄氏度的雪地上你们滚做一团,都挂了彩。我把你拖回来包扎好,放到小暖炉前烤火。
  
  沉默许久,你说有公司要和你们签约了,但不让你们继续做摇滚,而是改唱流行,说中国没有摇滚的土壤,太曲高和寡的东西永无出头之日,只有通俗才有钱赚。其他团员都妥协了。
  
  “原本都是多讲义气的家伙啊!大学时就说好了一起为梦想努力的……现在剩我一个,这算众叛亲离了吗?”你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瘦而挺拔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把你的脑袋轻轻扳到我肩上。生活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骄傲的人变成这样,生活你真是了不起啊。
  
  “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你小声说着。
  
  “会好的,相信我。”
  
  “会有奇迹吗?”你拉过我的手擦去脸上的泪。
  
  4
  
  他们陆续搬走后,你的房间变得空荡荡的,满地的杂志、英文报纸、CD,烟灰缸里堆满长长短短的烟头。“一个人怎么了,韩寒说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是一个人的,顶多带一武功差点的美女。”我给你打气。
  
  可是,半月后,“去他妈摇滚!”单枪匹马的你求职屡次碰壁,回来把琴扔在了墙角,“不摇了,我滚!”
  
  你开始没日没夜地奋笔疾书,画着一堆从广告公司接来的稿子。为了生计你不得不妥协,但我知道你其实每天都要把吉他拿出来擦几遍。
  
  我不聪明,不是富家女,没有强大的爹。帮不上你。我只能站在一个适当的位置在生活上给你力所能及的帮助。就像公路边敛在薄雾里的巨大萤火,暖暖地,默默地,站在时光深处,带着一段曲折婉转的心意。
  
  我做你助手,你睡着了,我就接着你的往下画。“你画得真好。”你愣了愣,轻声感叹。
  
  “这么优异的劳动力,让你赚到了。”我故意调侃,拍着你肩膀,“拿到钱请我吃好的!”
  
  “嗯……”你眼眶变红。气氛忽然变得悲凉。
  
  漫长的寒冬我们像两只土拨鼠,灰头土脸地赶出了数百张稿,终于春天来了。
  
  你拿到一笔钱,不多,但是你挺开心,请我吃了一顿颇为铺张的晚饭。
  
  “太空旷了!我要把这里种上向日葵!”你面对_片空地大喊道,你喝了酒,脸颊红红的,转头问我:“怎么样,爱莉?”
  
  “猪啦!我不叫爱莉!”你一喝酒就叫错我名字,真讨厌。
  
  “爱莉……”你走向我,却越过我。身后有车灯亮起,白光团很晃眼。睁眼时,你和一个女孩抱在一起。你们泪流满面。
  
  你的初恋女友,你最喜欢的人,两年前和你闹了别扭负气出国的爱莉,她回来了,带着愧疚和思念,以及满满的爱。
  
  她的名字出镜率很高,你的嘴里、歌里、电视里,甚至市区里最大的那间百货公司都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爱莉,真正的富家千金。
  
  你把这些讯息带给我,低头握了握我的手,缓缓出门。在门口你停住,回头,逆光中的神情难以辨析,只有一个抬手揉眼睛的动作在我回忆里反复被强化。
  
  再笨的我,关键时刻脑子里还是会盛开理性花朵的。毛主席说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很朴素的观点,但是很耐用。
  
  收拾简单的行李,月黑风高的夜晚静静离开,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没有惊动任何人,打上一辆车,听着车里的广播唱着五月天的歌。主唱说:“如果你所深爱的人要离你而去,你会哀求他留下,还是让他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是我,我会说,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司机忽然慌乱地一打方向盘:“大晚上哪来的野狗!差点儿撞上!”
  
  我一惊,好像是那条哈士奇。
  
  司机无奈地停车:“你怎么什么都捡啊,哎哟,把我椅套都弄脏了。”
  
  哈士奇沉默地跟着我上了车。它瘦得不成样子,皮毛卷成一团团,但它还认得我,眸子里闪烁着难以名状的东西。
  
  你一定想不到,它和我又重逢了,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但我执意要带它回家,看到它我会想起那段有你的时光。
  
  还有一些你想不到的,现在就让我说出来吧……两年前你在公路上看到一个女孩被打劫,你伸出援手,她因为太害怕,狼嚎着跑了,你胳膊挨了一刀,没赶上女朋友的飞机,她气恼地走掉。
  
  那个没出息的女孩就是我。
  
  两年后来到你身边,脑容量不够多,但有一颗感恩的心。很多次都想表明身份了,但很怕你恨我让你失去了最爱的女朋友,只有噤声。
  
  和你相处了半年,我曾冀望过与你一起乘火车探寻公路尽头是什么地方,冀望过一起在萤火闪烁的夜晚看场深夜电影,冀望过日出时牵手去画金色的向日葵田,可惜许多美好的事情没能与你一起经历,许多话没对你说,踌躇着踌躇着,故事就措手不及地收尾了。
  
  我现在仍记得雪夜的小暖炉边,你默默地,在黑暗里拉过我的手擦去脸上的泪。你问我,会有奇迹吗?当时的我说,明天是美好的,我们要坚定着。
  
  可如今,还会有奇迹吗?如果真的有……
  
  再见,甲壳虫先生。  

再见,甲壳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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