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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石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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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年前到小城工作后,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然后迫不及待地装修。在那个明媚的秋日,我家成为小区第一个住户。
  
  不想从乔迁新居那天起,我便被吞没在此起彼伏的“装修交响乐”里。更要命的是深更半夜,依然有个“啪嗒啪嗒”的声响敲打着我的神经。长久的失眠让我心中愤懑,我决定寻找这个声源。
  
  那是个周日的晚上,我顺着沉闷的声响一路寻去。因为住户少,小区里黑咕隆咚的,远远看到最靠边的一个车库里透出一线光亮,“啪嗒啪嗒”的声响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我悄悄走过去,趴在门缝瞅了瞅,里面有个农民工在砸东西。我敲了敲铁门,一个汗流浃背看不出年纪的农民工探出头。我指指我家窗子的灯光说:“我住那儿,大哥,您这是?”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满脸的皱纹舒展又收拢,如深秋墙角那朵遭霜的野菊。他满脸愧疚地说:“我吵了你吧?大妹子,我在砸石子。”我顺着他包满胶布的乌黑的手指,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堆石子,旁边是一卷铺盖,地上放着一个快餐杯、一只暖瓶。石子边是一块大石板,上面有一把锤子,还有正在砸着的几粒石子。
  
  看到我疑惑的神情,他讪讪地说:“我在建筑队打小工,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事,就给工地上砸石子。”
  
  “砸石子?也能挣钱吗?”
  
  “挣啊!”他的眼里闪着光,“这大石子用机器加工成小石子每斤要五分钱,我一晚上能砸一百斤,那就是五块钱呀,我孩儿能买一份菜了。”
  
  “你孩儿买菜?”我越发迷惑了。
  
  那农民工脸上立时现出喜悦的神情:“我孩儿在北京上大学呢,前年他考了全县第二名。他娘常年有病,亲戚朋友帮着好歹上了两年啦,他在学校从来不舍得买菜吃,只啃饽饽就咸菜……”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望了望地上的快餐杯,里面也有几块黑糊糊的咸菜,还有一块吃剩的馒头。
  
  一时我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怔怔地望着他,信口问道:“你孩子给你写信吗?”他说写呀,从铺盖底下抽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昨天还来了一封。”在幽暗的灯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封信展开。信是用笔记本上撕下的纸写的,字迹潇洒遒劲,信里主要讲了自己的近况和以后的志向,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惦念,他让父亲不要太劳累,让母亲好好调养身体,不要舍不得吃穿。他说他没有接受学校的捐助,现在做了两份家教,还包了公寓的楼道卫生,一月的收入除了照顾生活还可以攒下一点交学费……
  
  信上有他公寓的电话号码,我问那位大哥:“你给孩子打过电话吗?”他低下了头,说:“没打过,家里没电话,也没急事,长途挺费钱的。”我赶紧拿出了手机,拨号,然后递给他。他抖抖索索地接过,嘴唇嚅动了一下:“军啊,我是你爹……你要买菜吃啊,我和你娘都好着呐,我在青岛干活,一月挣六七百块。你娘的病也好多了。别忘了一定要买菜吃啊,长身体的时候,没钱我给你寄,别哭了啊……”说着说着,自己的泪却顺着脸颊流下。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军啊,这是一个好心的姑姑的电话,不多说了啊。”说完,把手机递给我,“谢谢啊,大妹子,我第一次给孩儿打电话,唉!当爹的没有本事,苦了孩子了。”说完,他瘦弱的身躯如没了筋骨一般颓然下蹲,双手捂着脸,呜咽起来。
  
  我一时找不到可以劝慰的话语,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拿起锤子砸石子,砸了几下竟没将那个大石子砸碎。原来石板底下垫了厚厚的编织袋,一锤下去,软软的。那位大哥麻利地接过锤子,“啪”一声大石子变成了几粒小石子,他說:“我怕响声大,吵了你们睡觉,底下垫了些编织袋,这样砸起来费力,但声音小些。”
  
  我赶紧说:“我们不怕吵,你把袋子抽出来吧,那样可以多砸些,也许你孩子可以多买一份菜……”
  
  那一晚我在小区里漫步了很久。我想起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想起年少时在小村里,不管是鸡鸣狗叫,还是打麦机彻夜的轰鸣,都没能惊动过我的酣梦。现在自己却为一点响声而失眠而埋怨,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矫情?这位“没有本事”的父亲一粒粒砸出的不都是对孩子浓浓的爱吗?不正是千千万万这样“没有本事”的父亲挺起了家国的脊梁?那些有钱有权有本事的父亲和这位砸石子的父亲谁给予孩子的更多一些?
  
  当我回家路过那个车库的时候,“啪嗒啪嗒”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我觉得那些声响忽然动听起来。从那夜起我睡得特别香甜。我理解了一份沉重的父爱,也从心灵深处学会了怎样用爱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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