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双亲还健在时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我为什么曾经那样爱我的父母，并且还继续深爱着他们，尽管他们早已不在人世。我想说，当他们已经不在我们中间的时候，我越发强烈地从内心深处爱他们了。
　　
　　总而言之，成年之后，我才明白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我做了些什么事情。他们为我付出了巨大的辛苦，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当父亲决定了供我上学，卖掉那头牛——实际上是家里唯一的一头牛和那块唯一的葡萄园的时候，他已身患绝症，卧床不起。他自己也需要支撑，需要钱买一些为他养病的食物，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没为自己着想，而是想着我。他强装健康，用被子捂着已经恶性水肿的双腿，不愿花一分钱买药、请大夫，想以此缩短所剩无几的生命岁月。
　　
　　为了我，准确地说，是为了我的学业，我想即使不上学，我也能满不在乎地打发日子。他，还有全家人都可以过下去。
　　
　　那时我16岁，不懂事，当他告别如此挚爱的葡萄园的时候，告别他用来耕了12年地的牛的时候，我都没看出来他内心那份深深的激动。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可是我那时候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说出口。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谢谢”，与一种沉重的、酸楚的感觉一起，一直压在我的喉咙里，因为我父亲永远也听不到了！
　　
　　中学毕业后，我已经开始意识到了我父亲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带着一种感激和内疚之情想起他。因此，有一次我下定决心，用自己到手的第一笔钱，给他买苹果，因为他需要特别的饮食照顾，而我们家所在的那个巴尔干山村不产苹果。今天说买，明天说买，今天拖到明天，直到一年春天的一天，我得到了消息，说我爸爸夜里已经咽气了——而这些没有买成的苹果就一直坠在我的喉咙里，一直折磨着我，直到今天——我的父亲去世二十多年以后。
　　
　　我母亲的情形也差不多是这样，她运气好点儿，比我父亲长寿，终于熬到我“干公家的事儿”了，盖起了自己的房子。她来到我的身边，开始先是住在小地方的山里，后来进城了——可是她已经衰老了，时常裹着一件呢子坎肩长裙，身材瘦弱，长着一双干过很多粗活儿的手。她双眼凝望着我，我的绣着橡树叶子的绿颜色制服，怎么也让她高兴不起来。问题还在于，我很少顾及母亲。我整天埋头工作，感觉不到时间是怎么打发的，再说，当时也不知道多在母亲身边坐会儿，给她说点儿让她高兴的事情，说点儿好听的话儿。我是害臊呢，还是没有时间呢？
　　
　　有一点没错儿：在农村家庭里，人们常常活得很拘谨，很严肃。父亲们都不喊母亲们的名字，而是喊“孩子娘”。大家外表上从来不显露出一点点仁慈和温柔的迹象。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感。我爱我的母亲，我尊重我的母亲，但是我没有一次喊过“亲爱的妈妈”或者“妈咪”。
　　
　　这些没有喊出口的话，也坠在我的喉咙里，以至于我现在无法与谁说了。我多么想甜蜜蜜地向母亲说这些话，可是母亲再也听不到了。
　　
　　所以，我想告诉所有父母亲还健在的人：趁她们还健在的时候，好好爱她们吧，一定要向她们说出那些亲密的话语！一定要说出口！因为明天也许就晚了，那些感恩的话，那些挚爱的话，如果你没有说出口——这些话就会变成沉重的、酸楚的东西，一直压在你的胸口，你再也不会有尘世间的力气将它们移开！
　　
　　如果你要给自己的父母买苹果，片刻都不要拖延；如果你要向她们说一声“谢谢”，马上就说，立即就说，因为老天爷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你这份欢乐，对你的父母来说——那就是永远！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向那些还有幸拥有健在父母的人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