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食物的童话

面包店游戏
　　
　　当白香香一年前在苹果园当一只巴掌大的拿破仑时，有一只名叫肉熏熏的肉松面包正在千里之外的马可孛罗；而几天后，当白香香化身为五星酒店咖啡厅里娇小玲珑的迷你拿破仑时，肉熏熏又去了学校食堂当一只其貌不扬的肉松面包；而今天，白香香与肉熏熏双双来到了街角的那家面包小店。大千世界的奇妙，有时候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店的位置非常隐蔽，不是街坊邻居根本就发现不了这里。小店的主人是一位邋遢的糟老头，据说他家出售的面包糕点都是他亲手做的。说句公道话，味道还是很好的。
　　
　　这是四月快结束的下午，白香香与肉熏熏的距离连一米都不到，阳光照在透明的柜子里，折射出好看的光线投射在各个面包上。这时候的面包蛋糕是最好看的。可惜这个时刻很短暂，再过一会儿，它们就要被打折贱卖了。
　　
　　“喂，咱们来做个游戏吧。”空气里有一个肉嘟嘟的声音，白香香迷茫地抬起了头。
　　
　　肉熏熏继续吆喝着：“说你哪，咱们来玩个游戏吧，太无聊了。”
　　
　　是有点无聊，白香香晒太阳都快睡着了，“玩儿什么呢？”
　　
　　“我们来玩个抖屑屑头的游戏吧，看谁抖的屑屑头漂亮，就谁赢。”肉熏熏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大概是面包酱沾着的缘故。
　　
　　“但是屑屑头抖光了怎么办呀？”白香香像珍惜羽毛般珍惜着自己的屑屑头，因为它好几次听到别人对它蓬松酥皮的称赞。
　　
　　“咳，没关系，一般人看不出来，况且把屑屑头抖光了，还可以再麻烦别人撒上去的呀！”白香香听着觉得有理，同意和肉熏熏玩这个游戏。
　　
　　肉熏熏远看着更像一只褐色的小刺猬，鼓鼓的，毛茸茸的，看不见头和尾巴，只觉得外面卷卷的，那可都是鲜美无比的肉松做成的呀。要玩抖屑屑头的游戏了，它抱着自己的身子，像官老爷似的提了提，然后自己大声数：1！2！3！便撒手一横，只见面前抖出了几十块小肉松屑。肉熏熏满意地笑了笑，向白香香努了努嘴。白香香真没想到它能抖出这么多肉松出来，看看自己丰腴美妙的身体，它甚至有些后悔了，后悔答应了这个肉熏熏玩这么愚蠢的游戏。它看着自己的平滑细腻的奶酪层，看着松脆俊俏的酥皮层，看着最上面那层晶莹剔透的糖粉，白香香撅起了嘴，撒娇地说：“不玩了！”一刹那，肉熏熏没说话，白香香本以为它要发飙的……
　　
　　“你怎么能这样啊……”肉熏熏哭了起来，白香香傻了。“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数呢……我的肉松就这么不值钱吗……”肉熏熏断断续续地哭诉着，似乎全世界都背叛了它似的。
　　
　　过了一会儿，肉熏熏的哭声小了，轻了。这时候的面包店安静极了，其他面包也不说话，都像小宝宝似的乖乖地躺在透明的罩子里，享受着这下午难得的安静一刻。
　　
　　哗哗，哗哗哗……肉熏熏抬了抬头，只见轻盈的雪花在头上飞，那么闪亮，那么美丽，悠悠扬扬，好看极了，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哭累了做梦了。一颗，两颗，三颗……晶莹的雪花掉在肉熏熏的身上，温柔地盖在本来是肉松的面包体上，然后，又融化了。肉熏熏突然感到了一丝甜甜的感觉渗进了自己的身体。那不是雪花，那，那应该是糖粉吧！它抬头，看见白香香站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像跳芭蕾舞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在它的身边，有无数白色的小颗粒在跟着它一起旋转，一起飞舞着呢。
　　
　　泡澡堂
　　
　　对牛肉丸来说，世界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比泡澡堂更让人向往了。
　　
　　可以说，牛肉丸就是伴着各种各样关于澡堂的传说长大的。它的爷爷老牛肉丸、舅舅牛筋丸，还有什么鱼丸婶婶、贡丸小阿姨，从小就和它说了很多关于澡堂子的神乎其神的事儿。在牛肉丸看来，澡堂子不但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还是最神秘的地方。因为据说，已有数亿只丸子在“普鲁斯特问卷”中表示，愿意在澡堂中死去。
　　
　　“那究竟会是怎样温暖与快乐的场景呢？”每次，当牛肉丸托着自己的大头，透过冰柜白蒙蒙的雾气向外张望时，它都会情不自禁这样想。牛肉丸没想到，在自己出生480小时生日这天，期待已久的谜底终于揭开了。
　　
　　它先是感觉到了包装袋的震动，接着有一阵热气涌了进来，这说明阻挡外界空气的保护层被人打开了。牛肉丸觉得有些紧张了，它努力摆正坐姿，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威武些。咚隆隆，它觉得自己被突然滚到了明晃晃的世界中，周围不再是白蒙蒙的雾气和昏昏欲睡的兄，弟姐妹们，大家都醒了，兴奋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牛肉丸努了努身子，朝着斜上方瞄了一眼。啊，那是多么雄伟的一座宝塔啊！铁皮的外壳子闪闪发亮，高耸入云，塔上方还不断冒着滚滚的白烟。这，难道就是梦寐以求的澡堂吗？
　　
　　不知道是白烟的关系，还是室温较高的原因，牛肉丸觉着自己出了好多汗，身上汗津津的，而且眼睛似乎也湿润了。迷迷蒙蒙中，一双大手好像朝它伸了过来，牛肉丸庄严地闭起了眼睛……
　　
　　似乎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股热气在突突地推着牛肉丸往上冲，也在推着它原地打滚。它兴致勃勃地任由那股力量推着自己，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前滚翻，一会儿后滚翻……它觉得自己身体不再发冷了，它觉得自己浑身暖暖的，柔柔的，仿佛是一只什么小动物，在身体的最最里面，有一颗热乎乎的心。它觉得自己是有生命的！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的感觉，也是爷爷舅舅婶婶和小阿姨不曾告诉它的。牛肉丸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中，它觉得自己要醉了，化了……它只是闭着眼尽情享受着这一刻，享受从脚底深处传来的每一团能量，享受澡堂水的温暖，享受和兄弟姐妹们相互簇拥摩擦的每一个瞬间，享受空气中好闻的味道——它知道，那味道中也有它的一份。
　　
　　淡白粥
　　
　　有好几次，淡白粥觉得自己很没有信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它被包着保鲜膜放在冰箱里，或者盖着铁皮锅盖晾在有穿堂风的粥店厨房，或者，只是敞开着肚子被人随意弃置在桌上，它总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没有榨菜，没有鲜炸小黄鱼，没有红酱煨烤麸，没有清炒毛豆子，甚至，没有窝蛋火鸭、皮蛋瘦肉、花生鱼皮……它的生命是不是就是没有意义的？
　　
　　“我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是这样，在其他食物的阴影下生存下来的吗？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价值吗？”淡白粥生长在全国连锁的粥店大王里，清汤寡水的特性造就了它忧郁的性格。
　　
　　那天，一如往常，它被穿着碎花小袄的服务员端出门，上桌，一溜直排着的还有它丰富多彩的搭档们。淡白粥抬了抬眼，桌边坐着一位小姑娘，脸色比它还苍白。
　　
　　“来来来，吃块酱鸭，你现在要补充营养……不要吃啊？那么芹菜好伐……烤麸蛮好的呀……”身边的大人们不断往小姑娘碗里夹着菜。淡白粥看在眼里，不做声。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对着那些精致小菜，她只是慢慢地把淡白粥拉到自己面前，用勺子摇了摇。白粥甜美的清香霎时弥漫开来，缓缓而成的白烟犹如国画中环山的云海，衬托着青花瓷的小碗，显得分外青葱苍翠。小姑娘抿嘴笑了笑，舀了一小勺，轻轻送入口中。
　　
　　淡白粥觉得自己被一种光辉点亮了。第一次，在没有其他食物的环境中，它能够尽情释放自己的美味。那是一种由细小生活构成的味道，琐碎而又朴实，不雕琢，不刻意。乍一尝似乎是苦的，含久了才发现其中的微甜。那是日常生活中小快乐带来的宁静与温馨，经历之后的坦然与平静。淡白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它突然觉得，了解自己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小姑娘很开心，往嘴里又送了一口，本来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了生气。
　　
　　淡白粥骄傲地站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宽大的舞台，自己被聚光灯照着站在舞台的最前面，而昔日的搭档们仿佛都隐在身后渐渐淡出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占据着它的心，似乎，过去的焦虑与忧郁统统消失了。“原来，我并不是没有价值的，我也可以安慰别人的心，只是以前没有发现而已。”淡白粥松了一口气，尽情享受着这份小满足，仿佛自己也尝到了生活的甜蜜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