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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少年,你醒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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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霁,1994年生于太原,现居香港。背包客、作家、模特、公益人。香港中文大学硕士,2016年度中国影响力作家,著有畅销书《一生欠安》。
  
  “可是你不配喜欢我啊。”
  
  我僵在原地,没有一滴泪。毕竟高手过招,关键是要绷住。“记住你今天讲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面若寒霜,心如死灰。
  
  就在刚才,顾先生当着众人,让我难堪到无地自容。
  
  如此直白地拒绝一个女孩子,还是在安静的晚自习上!一个人的情商怎么可以这么低?
  
  不过,我也不甘示弱,那句“你会后悔的”,说得气吞山河,颇有侠客的风骨。
  
  狠话既然放出去了,就不能。
  
  彼时,距离来到人间,我已经浑浑噩噩度过了16个年头。
  
  我从小就特别爱说话。小学时代的主题,是换同桌。全班所有的同学都和我当过同桌,因为我在课堂上太能说话了,所以,我周围都是课堂纪律的“重灾区”。
  
  有一回,我正说到兴头上,老师一截粉笔扔过来正中我的脑门。我一脸茫然,看看粉笔,跟同桌说:“老师的劲儿这么大,粉笔都扔到最后一排了。”结果后半堂课我是在教室门外度过的。
  
  从那以后,老师经常冲我丢粉笔。为此,我们班的粉笔盒总是比其他班的粉笔盒空得快。
  
  “非典”爆发那年,我们还小,没有什么忧国忧民的紧迫感,只知道学校莫名其妙地就放了长假。幸福来得太突然,于是,我用体重回报它—体重增加25斤。我从一个跳芭蕾的花仙子,变成一个小胖墩儿。
  
  成了胖墩儿以后,我就没有什么思想包袱了,那时还不懂自卑,只感觉自己充满力量。从前别人一推我,我就倒—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推倒我了!世界是我的!
  
  我那时当班长,独霸天下。跟男生打架,打得对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次,有一个瘦瘦的男同学在自习课上唱歌,我身为班长,一把把他拎到门外。楼道里的灯坏了,我带领一众男生,天黑以后藏在楼梯的角落,专门吓唬胆小的姑娘,把别人吓哭了好多回。
  
  等我长到16岁,事态越发严重。在自习课上扔纸飞机,逃课去看《喜羊羊》,为了“过道里的垃圾该谁清理”而一时口角,差点和对面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打一场群架。我的性子越来越野,“关于李梦霁同学的处分通告”直接发到我家,我就差没被勒令退学了。
  
  除了会写文章,我几乎一无是处。
  
  不过,上苍厚待我,很快就派天使来拯救我。
  
  这个天使,就是顾先生。
  
  人之所以矛盾,就是因为我们总会吸引同类,却又迷恋与自己不同的人。
  
  我上初中后就瘦成了闪电,身边也有一些追求者。他们大多和我一样,吊儿郎当地混日子,得过且过。
  
  可我偏偏喜欢顾先生。
  
  顾先生是全校第一名,解得了所有的数学题,校服干净、平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衣领扣子一颗不开,手指纤长,写字漂亮,会弹钢琴,拥有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倾心的所有模样。
  
  我们是看《恶作剧之吻》长大的,受这类言情小说影响,以为人见人爱的江直树,就该喜欢笨笨呆呆的袁湘琴。可惜,在现实世界中,白马王子不会空降到灰姑娘身旁,盖世英雄也不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接一个混世女魔王。
  
  那天晚自习,物理老师抱着一沓新鲜出炉的考卷,走进教室。
  
  “这次月考的物理成绩已经出来了,我点评一下。”老师说。
  
  “年级最高分,依然在我们班。顾陌,100分。”老师冲顾先生笑了笑,慈爱的眼神像看自己的亲孙子一样。
  
  “试题比较简单,大家普遍能考到80分以上。全年级只有两名同学不及格,其中一名在我们班。”老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李梦霁,54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些同学成天嘻嘻哈哈,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呢?”
  
  如果你以为我就此发愤图强,那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又不是多好面子的人。
  
  老师说教一番,走出教室,留我们自习。
  
  顾先生坐在我前面,我戳戳他:“卷子借我抄一下。”
  
  我每天说得最多的就是:“作业/卷子/笔记借我抄一下。”他通常都会一声不吭地递给我,身边的同学就起哄。
  
  16岁时,你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可是那天,他转过身,说:“不借。”
  
  “那我只好把卷子给你,你帮我写喽!”
  
  周围的人被我逗笑了,笑他是“妻管严”。
  
  顾先生站起身,一脸严肃,像是昭告天下:“大家以后不要開这种玩笑,我不喜欢她。”
  
  我也站起来,在“吃瓜群众”八卦的小眼神里,一脸挑衅地笑着说:“可我喜欢你啊!”
  
  “哇!”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鼓掌、跺脚、拍桌子,老师匆匆赶来维持秩序。
  
  还没等站在门口的老师开口,顾先生就发话了:“可是……你不配喜欢我啊。”
  
  此刻,我终于深切领悟了一个真理:咬人的狗不叫。
  
  我收敛笑意:“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那一刻,我面如寒霜,心如死灰。
  
  教室里一片死寂。
  
  老师一言未发,悄悄退出教室。
  
  我们都是每天夜晚睡觉、清晨起床,可是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地醒来。
  
  顾先生的那句话,是叫醒我的一记耳光。
  
  从那次晚自习之后,我开始拼命学习,想把被碾碎的自尊心拾起。
  
  每天凌晨4点30分,我准时起床学习,学到6点。骑着自行车,第一个进校园、进教室,路灯都睡眼惺忪。我申请调了座位,坐在第一排,45分钟的课堂,舍不得花一分钟走神。下课后我不再呼朋引伴打闹,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做题。连上厕所、打水都是一路小跑,生怕耽误了时间。
  
  不久后的高一最后一场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二。
  
  说来好笑,我也很希望这场浪子回头的逆袭,有一个崇高的理由,比如“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活着就为改变世界”“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可惜,都不是。
  
  我把自己从一块废铁,变成一根栋梁(勉强算是吧),只是想证明,顾先生有眼不识泰山。
  
  我曾一遍遍幻想,把北大的录取通知书摔在顾先生面前的快感。甚至在梦里,我挥舞着通知书对顾先生喊道:“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然后笑着醒来,继续新一天的拼搏。
  
  高二文理分科,我毅然选择了读文科。
  
  曾担心我考不上大学的物理老师,极力劝说我学理科,留在这个班级。
  
  可我想换一个环境,最好没人知道我过去的“丰功伟绩”。
  
  学文科,是一条更为艰难的路。
  
  我所在的中学素来重理轻文,我们上一届考上重点大学的文科生不超过5个。
  
  从选择学文科到高考前的时光,对于我而言是一段辛苦到癫狂的时光。
  
  我像连轴转的陀螺,一刻也不停地奔跑,没有闲暇,甚至没有喘息的时间,像一头沉默不语的老黄牛,稳扎稳打地向前走着,不浮躁、不狂野、不骄傲。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考试,每次的成绩单上,我都登上年级第一名的位置,一坐就是两年,从未改变。然后以市状元的身份,参加顶尖学府的自主招生考试,顺利被保送。
  
  后来,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对顾先生的倾慕。其实我喜欢的不是他,而是逆风前行的青春,用力奔跑,猎猎捕风。
  
  来人世走一遭不容易,经过几千万年的修行、轮回、投胎、转世,才有机会看一眼这个可爱的人间。
  
  我不想白来一趟,庸庸碌碌,虚掷一生。
  
  最终,我没有选择北大,也没有向顾先生摔录取通知书。我安静地坐在母校的图书馆,敲下这些文字。
  
  我依然怀念16岁的日子,怀念那时的自己—执着、单纯、蓬勃,信奉流血流汗不流泪,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世界、改变一切。
  
  我将永远尊重并感激那些年努力的自己。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醒来。
  
  亲爱的少年,你醒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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