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能人

在夸奖一个女人的时候，“能干”和“贤惠”是在指称两种看似接近其实不一样的特征。说贤惠是指在家里，说能干多指在家外；贤惠通常包含了在家里能干的含义，而能干的女人，往往精力投放在外，不够贤惠。
　　
　　能干带有社会属性，能人有善结交、能办事、会挣钱的江湖况味。如果“能人”前面加个“女”字，这就不是简单的两个词组成的复合词。这么说吧，就如同“司机”和“女司机”的区别。
　　
　　带有江湖气息的女人，从着装、眼风到用词上都有一些特别的装备。尽管她们的风格相去万里，远远地在风里一嗅，还是立刻能把她们和规规矩矩、骂骂咧咧的普通女性区分开来。比如曾经有一位熟人给我推荐了一位女士，说她有重磅的稿子要推荐。约了见面，她说这部重磅稿子的作者非常厉害，但暂时不方便透露他的名字，他已经厉害到海里的人—还好我知道她说的不是渔民—都要上门求教。大师传统国学、四大宗教无一不通，世界格局军事走向无一不明，经济危机解决方案、反腐大战的七寸大策凌然在握……她说：“我们想了又想，决定通过一本书来释放我们对世界关注的能量。”我得承认，胸怀天下的人见过，没见过这么生僻的。
　　
　　我近距离接触过一位女能人，她已经过了拳打脚踢积累财富的第一阶段。她明媚艳丽、体态微丰，大眼睛时常湿漉漉的，被看一眼就像被洒水车扫过。
　　
　　那时她在一家初创互联网公司。在一个军营般的小世界，她就像一股滚烫的风，有热带森林里不知名的浓烈花香。她张口就是“亲爱的”，伸手就能把别人搂在怀里—后来我听说，这种动不动就拥抱的爱好，跟上了某种神神叨叨的课有关系，她相信人肢体的接触能传递能量。她也特别擅长夸奖别人，用词很重，重到即使是自恋的人，也要用余光探测一下周围，以确认是否在说自己。
　　
　　我们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拿出了一封信给我看。收信人是一位男士，我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这封信是她代表她的同学们（一个神秘的富婆同学会）写给其中一位同学的男友的—这确实有点绕。信里的用词是热烈的，流淌着岩浆般的爱。大概的意思是，她们得知了这二位的感情故事之后，非常感动，她们觉得这位男友非常棒，让她们心疼。她们希望二人能终成眷属，也希望男友能容忍她们这位女同学的毛病，因为她非常不容易……
　　
　　这是一封很奇特的信，有点像名人的书信，每个字都有让世界围观的角色意识，当然，这不重要。一群女人写信讴歌一个女人的男友，为他们加油，在她们的鼓励中，显然也包含着对女主角的臧否，就像一群娘家人对来相亲的夫家说：“我们姑娘虽然脚臭吧，但是脖子长啊。”对于一把岁数的成年男女来说，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深沉的爱的传递，是我不能理解的事。
　　
　　女能人非常擅长聊天，她喜欢找员工谈心。谈话内容跳跃，一会儿上九天揽月，一会儿下五洋捉鳖，充满了包容、嗔怪、期待和爱。这几样都是成立的，但搁在一起，像是威士忌里同时搁了醋、蜜糖和豆腐乳。
　　
　　有时候，她对公司一些人事的看法是冷僻的，甚至是无情和精彩的。她曾经引用过一位江湖大哥对她的评价：初一看觉得浅薄，之后又有意料不到的深刻，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我也有同感，她身上套着一件又一件的五色长衫，晃眼炫目，骨子里恐怕是块硬石，又轻盈得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几年后我再见到她，她已经离开了那家互联网公司，在做慈善，项目大得惊人。她供养了若干上师，“感恩”“法喜”这几个词出现频率极高。
　　
　　我总结了一下这类追着时髦乃至创造时髦的女能人的基本特点，大约有这么两个：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以及，拿自己的事当大家的事—在这个世界中，基本上没有外人。她们一直在勤勉地改装自己，改造世界。而我们普通人，对于自己因此的受惠，或者受累以及受罪，大多数情况下，羞于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