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为母不强

本来她是有可能活的。
　　
　　她才二十六岁，结婚两年，头一次怀孕，已经有六个多月身孕。前几天下雨，没带伞，想着车站离家不远，也没让家人接，冒雨淋回家。有人说怀孕的女人抵抗力高，有人说怀孕的女人抵抗力低，不知道谁正确，反正她肯定不属于抵抗力高的，她感冒了。
　　
　　鼻塞、流涕、咽喉痛，全身无力，凡人都得过感冒，对孕妇不同的是（尤其在中国），基本都不主张用药，怕影响胎儿。她也不例外，这样拖了几天，鼻塞、流涕、咽喉痛好了，乏力感越来越重，简直迈不开步子，头昏眼花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医院看病。
　　
　　那天我接诊她，她进诊室第一句话就是：“我怀孕了，不想用药。”这种话听多了，我笑笑不说话。
　　
　　检查时直接把我吓到。血压只有70/40mmHg，心跳150次/分。来不及跟她和家人解释，我直接要了推车，联系心电图和超声科开辟绿色通道，检查结果如我想象：心电图显示室速；心脏彩超显示整个心肌蠕动，已经不能正常收缩。一定是重症心肌炎。
　　
　　在护送她去CCU的路上，我跟她和她丈夫交代了病情。她不信：“我只是感冒太重了。”她丈夫一直说：“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我看她还好。”
　　
　　我心里摇头又叹气，只说：“CCU医生会再跟你们谈的。”
　　
　　跟CCU主任交代了病情，回到门诊继续看病，我心里一直惦记她，病情太重了，活得了吗？万一走了，家人能接受吗？
　　
　　下班前，打电话去科室想了解下她的病情，护士来不及多说，只嚷着：“在抢救，在抢救，主任们都在。”就挂了电话。
　　
　　我想上CCU看看，电梯里出来下连班的小护士，拦住我，唉声叹气：“没有用了，别去了。真是的，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没出世的宝宝命重要？大家都急死了，她和她男人非不让用药，说要保证孩子的安全。拒绝签字像好玩似的。你说，孩子又没出来，要是她命没了，还哪有孩子的命呢？想不通，想不通。”
　　
　　我心一抽：“那至少要上呼吸机呀！”
　　
　　小护士说：“不让呀！药不让用，呼吸机不让用，IABP不让用，不是存心想死吗？主任着急，想她应该同意转院上ECMO，那边都做好准备了，他们俩死活不同意。挨到下午，突然就心脏停搏了，再没人说不同意了，可还来得及吗？现在转院也不可能了。估计活不了。”
　　
　　果然，晚上群里就发出消息，她走了。
　　
　　有人感叹母爱真伟大，我却突然开始厌恶“母爱”这个词。
　　
　　女人首先是人，是有自我认知的人，不是为做母亲而生，不是为孩子而生。为了未出世的孩子，连自己都牺牲，第一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这牺牲未必有價值；第二就算孩子顺利出生，等于一出世就成为杀母凶手，而且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抚养。她走得没法闭眼，孩子也很难有好的生活。
　　
　　有一句话叫“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但在生死关头，我希望母亲们，尤其是准母亲们，不要逞强，你要明白，面对疾病，不是你喊几句口号、表一下决心就能扛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