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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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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就是一年,你在那边还好吗?你是一个农民,虽然后来写起了小说,又进了城,但你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农民。你从田野走来,最终又选择了万家山下那块被庄稼包围的土地。也许,这是你最好的归宿。我知道,你肯定也在想念着我们,朋友嘛,一年不见了,能不想吗?你去的时候玉米在抽穗,坟头还没一根草,如今,周围的草该是蓬蓬勃勃愈长愈疯了。也许,你会坐到那长满青草的坟头上,远远地看我们一眼,看我们可笑地忙碌着,是不是还在写?
  
  都说你到那边享清福去了,歇凉去了,真的这样吗?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的上初中的女儿还等着你检查作业,上高中的儿子还等着你交学费,妻子还等着你带回买豆腐的钱,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我真是想不明白,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原以为,我们还能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谁曾想,你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留就走了。如果知道朋友这样想你,你会走吗?如果知道你走了后,我带着人把酒洒在你的陵前,你还会走吗?如果知道你走了后,我会伏在办公桌上失声恸哭,你还会走吗?我知道你累,你是个农民,可你偏偏走进了这个小城,一双在庄稼地里奔走的脚习惯这城市的水泥地吗?而我们却帮不上你,只能看着你的脸一天比一天黑,一天比一天消瘦,看着你越来越能喝酒,对此,我也劝过你,甚至挖苦过你。我说,不能这么喝了,真的不能这么喝了。你并不听,把愁苦泡在酒精里,在夜晚的街头摇摇晃晃。我知道你很累,一支笔何以撑得动?似乎有很久没见了,那一天,你怎么也要请我喝酒,还请了好多人,而我正为一件事心烦着,竟然拒绝了你。我说等我解决了这事,一定好好请你,你挣那么几个钱,我不忍吃你。后来,你不停地给我打电话,你说不来不行,我只得去救场。没想到,这竟成了最后的晚餐。
  
  你曾写过一篇《叛变文学》,我不知道这一年你叛变了吗?是否还在那边守着一张小炕桌,一盏昏黄的灯,在写你的小说?在那边你是不是还要代人捉刀,揽一些文字活儿?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倘若这样,你一定还很贫困,住着租来的土房子,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操心,还哪有写东西的心思?上帝给了你一个智慧的头脑,却又同时抛给你一条坎坷的道路,这是你的日子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我不信!我只知道贫穷会压弯人的腰,会扭曲人的心态,你,就是被贫困击倒的,再也爬不起来了。还是在你刚进城的日子里,你拿出自己的积蓄批了宅基地,你兴奋地向我规划着,规划着一个城里人的幸福生活。你以为这一切很容易,靠自己的一支笔完全可以实现。可是,十年过去了,房子还没有盖起,那块宅基地长满了荒草。好像是,全世界的苦难都在前面等你,妻子做手术,父亲去世,老母生病,你疲于应付这一切,还哪有钱盖房子?本来,我们为你找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谁知,母亲的病竟拖累了你,为了寻找走失的母亲,你延误了工作而被解聘。你说,绳从细处断,这就是命运。
  
  你只上过几天初中,但天赋和机遇却让你爱上了文学,从此,你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在你临去的那天,手里还握着笔。这支笔太沉太重了,好多次,你说要买台电脑,你高兴地告诉我,你学会了五笔打字。你说,有了钱,先买台电脑,省点力气。可是直到你走前,这依然只是个梦想。这本来很简单的东西,对你却是一种奢望,永远的奢望了。你还说,要出一本书,写了这么多年,总得出一本书交待自己吧?可是你没钱,出书对你太难了,曾经也有人要帮你圆这个梦。我在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向我说起了这件事。但是,现在这一切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虽然我们常常说,你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笔财富,但是,你得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苦恼,十几前,你的文章一度覆盖了地方的大报小刊。那时你春风得意,诗意地活着,以为生活就是文学。后来,你感到自己的东西发不出去了,你承认了自己的落伍,掉队。你为此苦恼,你说,我的东西咋就发不出去了?我曾经委婉地告诉你,还是要好好地读些书。你说,我还买得起书吗?妻子治病的钱我也凑不起了。我知道我说错了,我根本就不该说这些,写小说就这么重要?比得上妻子儿女重要?比得上一瓶醋一袋盐重要?也许我该说一句,贵有,别写这王八蛋了,好好地活着吧。可是我不敢说,我知道,对于一个酷爱文字的人来说,这么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伤害。所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可是,我还是要问,写字或者说文学就是生活的全部吗?
  
  但是这一切的发问,如今已变得非常浅薄。从生到死,只隔着一个土堆。你去了那边,而我,我们还在这边。我们在这边忙碌着,像蚂蚁一样。有时候,当我停顿下来,我会望向你的那个方向,想着你坐在那里看着我们。周围是疯狂的玉米,以及蓬蓬勃勃的青草。而时间停顿在了那一天,你的生命和年龄停顿在了那一天,一个45岁的瘦削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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