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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终于化为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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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当年与胡兰成那段恩怨。还可以以鄙视他终结,与赖雅这些年来磕磕碰碰,就找不到解脱自己的理由。赖雅是个好人,“痴爱”她,也为她所爱,他去世多年之后,她还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他的姓氏,但正是这样,她心中的阴郁更难消解。
  
  如此的挚爱,尚且生出各种磨难,那么,人与人之间烦恼是注定的,再有交会又何苦来哉?她于是闭门谢客,接电话也视心情而定,即使是好友。或者她有求于对方,也习惯于只跟对方书信来往,那些信,倒是写得有情有义,她对于尘世,并非没有留恋。只不过不愿再贴得那么紧,她丧失了信心。
  
  不料。她能拒绝人,却不能拒绝虱子。张爱玲的晚年,老觉得住处有虱子,她每个月要花两百美元买杀虫剂,这么着还不行,只好搬家。张爱玲的朋友,遗嘱执行入林式同说,从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这三年半时间内,她平均每个星期搬家一次。算下来她搬了有180次家,这个数字也许有些夸张,但张爱玲在给夏志清的信里也写道:“我这几年是上午忙着搬家,下午忙着看病,晚上回来常常误了公车。”她还考虑过搬到沙漠里去,也许那里可以躲避虱子。
  
  不停地搬家使得她家中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日常使用一次性的纸盘子纸杯子,在《对照记》里。她提到屡次搬家让她丢掉了很多珍贵资料。但每到一处仍迅速发现有虱子出没,看样子它们要跟她死磕到底了。
  
  从少年时起,张爱玲就对虱子这东西印象深刻,那年在台湾,她还发现了虱子的同类——臭虫。并写进文章中。台湾真的有臭虫吗?我的疑问无关台湾实际的卫生状况,而是根据张爱玲晚年对于虱子的疯狂逃避,无法不怀疑,那些臭虫和虱子一样,巢穴在她的内心。
  
  虱子、臭虫这样的小生物,杀伤力有限,被咬上一口也不太疼。只是痒,还觉得脏。它象征着人与人之间鄙俗琐屑的纠葛,说不出口的细碎烦忧。张爱玲一辈子都怕这个,这种恐惧深入骨髓,她再搬家,也搬不出自己的内心。
  
  她曾说,小时候读《红楼梦》,看到的是一点热闹,现在再看,看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烦恼。没错,《红楼梦》里的烦恼太多了,王夫人的,邢夫人的,凤姐的,连贾宝玉和林黛玉在一起,也都是重重叠叠的烦恼,但与张爱玲不同,曹雪芹回望这些烦恼,并不当成“华美的袍上的虱子”,而是当成生命河流上美丽的波纹,过往不可追。但可以记下,他的栩栩如生的描摹里没有嫌恶,尽是柔情。
  
  1995年9月初,张爱玲感觉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把重要资料放进手提袋里,留在门边——她永远有这样的理性。一日,她在睡梦中辞世,遗体几天后被发现,这之前她已经写好遗嘱,要求把她的骨灰撒在空地,不开追悼会也不立纪念碑,如此,方是干净?但容我再补一句,只要心中存着干净的念头,便无法得到真正的干净,她一生不能和光同尘。陷入与“尘埃”的抗争之中,生命越久,要面对的“尘埃”越多,在晚年,她几乎要被那尘埃埋葬。
  
  好在,生命解决不了的,可以交给死亡解决。当她终于化为尘埃中的一分子,那紧张的,有着无限禁忌的一生,终于安然,得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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